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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里静静听着伊莎贝尔说话,未做任何评论,神情难以捉摸。

“后来呢?”我问道。

“有天晚上,他们开着小敞篷车回芝加哥,顺便带着宝宝。他们老把孩子带在身边,因为家里没有帮手,苏菲凡事都亲力亲为。他们也把孩子捧在手心里当成宝。那天,一群醉鬼开着一辆大轿车,时速八十英里,就这么跟他们迎头撞上了。鲍伯和宝宝当场惨死,不过苏菲只有脑震荡,断了一两根肋骨。大家瞒了她好久,不让她知道鲍伯和宝宝死了,但最后还是得告诉她。当时的情景实在悲惨,她哭得几乎快要发疯,哀号到屋顶都要塌了。大家得日夜看着她,有回差点让她跳楼成功。我们能做的真的都做了,但是她好像非常恨我们,出院后又被送进疗养院,住了好几个月。”

“太可怜了。”

“她离开疗养院以后就开始酗酒,喝醉了就随便跟男人上床。她丈夫家的人完全受不了,他们都是安分守己的好人,最痛恨这样的家丑。起初,我们都努力想帮她的忙,但是完全帮不了。如果请她吃晚餐,她就醉醺醺地出现,很可能饭没吃完就不省人事了。后来,她开始跟一帮流氓来往,我们也只好放手。有一次,她因为酒驾被逮捕,当时她跟地下酒店结识的拉丁佬在一起,而拉丁佬是警方的通缉犯。”

“但是她有收入吗?”我问。

“鲍伯本来就有保险,肇事车主也有保险,苏菲因此拿到一些理赔。不过,这点钱撑不了多久。她就像喝醉的水手,花钱毫无节制,不出两年就破产了,她的祖母也不让她回玛文。后来她丈夫家说,如果她肯住在国外不回来,就固定给她生活费。我想她现在就是靠这笔钱过活吧。”

“真是风水轮流转,”我说,“以前败家子是从英国送到美国,现在则是从美国送到欧洲来了。”

“我真觉得苏菲很可怜。”格雷说。

“是吗?”伊莎贝尔冷冷地说,“我不这么认为。当然,她遭受了很大的打击,当时没人比我更同情她了。我们一直都很要好。但是,正常人总是会振作起来的。她之所以自暴自弃,是因为本身的劣根性,天生就不懂得节制,就连对鲍伯示爱都那么夸张。如果她的性格够坚强,应该能有办法过活才是。”

“说起来容易啊……你是不是太狠心了,伊莎贝尔?”我低声说。

“不会吧。我觉得这是常识,不需要太可怜苏菲。天晓得,没人比我更爱格雷和两个孩子了,要是他们也在车祸中丧命,我一定会难过到发疯,但是迟早会振作起来。格雷,你也会赞同我的吧?还是希望我每晚喝到烂醉,随便跟巴黎的混混上床呢?”

格雷给的回答妙极了,我印象中他没这么幽默过。

“我倒想看你穿着莫林诺克斯40设计的时装,跳进柴堆里陪我一起火葬,不过既然现在不流行陪葬,我猜最好的替代方案就是打桥牌了。不过我希望你要记得,除非确保能拿到三墩半或者四墩,否则不要一开牌就叫无主。”

眼下时机不对,不然我就会跟伊莎贝尔说,虽然她真心爱着丈夫和孩子,但是这份亲情谈不上有多深。不过,她似乎看出我在想什么,便不客气地问道:“你想说什么吗?”

“我跟格雷一样,觉得这孩子很可怜。”

“她早不是孩子了,都已经三十岁了。”

“我想对她来说,丈夫和孩子的死就等于是世界末日。她不顾自己的死活,甘愿沉沦于酗酒和滥交,只为了报复生命的残酷。她曾经有天堂般美好的生活,一夕破灭后,受不了平凡无趣的世界,绝望之余只好坠入地狱。我可以想象,她觉得既然再也喝不到天堂的琼浆玉露,倒不如让自己镇日与屎尿为伍。”

“你们小说里才会写这套,根本胡说八道,你自己也晓得,苏菲自甘堕落是因为她喜欢这种生活。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失去了丈夫和孩子,这才不是她走歪路的理由。恶无法由善而生,而是本来就存在了。那场车祸只是撕破了她的伪装,让她自在地露出真面目。别把同情浪费在她身上了,她现在只是回到本性。”

拉里自始至终都沉默以对,似乎陷入深深的沉思,对于我们的话恐怕充耳不闻。伊莎贝尔说完后,所有人暂时都没接话。拉里终于开口了,但声音古怪,缺乏那种抑扬顿挫,反倒像是自言自语,在凝视着过去模煳的岁月。

“我记得她十四岁那年的模样,长发从额头往后梳好,后脑勺打了个黑蝴蝶结,脸上长满雀斑,表情严肃。她很谦虚,品行端正且充满理想,什么书都读,我们以前常会一起讨论。”

“什么时候?”伊莎贝尔问道,微微皱眉。

“噢,你和你母亲出去应酬的时候。我常去她祖父家里,跟她坐在他们家那棵大榆树下,互相读书给对方听。她很喜欢诗集,自己也会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