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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番话,我大哭了起来,话都说不出口。他借钱让我把孩子接出来,我们一起到了乡下。哎呀,风景真是美得不得了呢。”

苏姗向我描述那里的景色,地点距离某个小镇三英里左右,不过镇名我倒忘了。他们坐车到一家旅馆,是河边一栋破旧的房子,草坪一路延伸到河岸,上头有几棵悬铃木,他们便在树荫里用餐。每逢夏季,许多画家会前来作画,但当时季节未到,因此旅馆等于被他们包下来了。旅馆的餐点远近驰名,周日中午,外地游客常开车来饱餐一顿。除此之外,这里的生活悠然宁静,少有人打扰。有了充分的休息和良好的饮食之后,苏姗逐渐恢复了元气,也很开心有孩子陪伴。

“拉里很喜欢奥黛特,奥黛特也很黏他。我老是得叮咛奥黛特别缠着他,但不管奥黛特怎么闹,拉里好像都不介意,两个人常常逗得我笑个不停,好像小孩在一起玩耍。”

“你们平时都在做什么呢?”我问道。

“噢,很多事可以做啊。我们常坐船出去钓鱼,有时候会开旅馆老板的雪铁龙到镇上去。拉里很喜欢那个小镇,镇上有不少老房子和一个大广场。小镇十分安静,走在铺着鹅卵石的路上,只听得到脚步声。另外,还有路易十四时期盖的市政厅和老教堂。小镇的边缘矗立着一座城堡,里头有著名建筑师勒诺特设计的花园。每当坐在广场的咖啡馆里时,就像回到了三百年前。相比之下,停在路边的那辆雪铁龙汽车,好像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本书开头那位空军弟兄的故事,便是拉里在某次出游后告诉苏姗的。

“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跟你说这事。”我说。

“我也一头雾水。大战的时候,镇上曾有一所医院,院区墓园里是一排排小十字架。我们去逛过一圈,但没有待多久,一想到有那么多可怜的年轻人躺在那里,我就觉得毛骨悚然。回家路上,拉里异常沉默。他本来就吃得不多,而那天晚餐他一口都没吃。我记得那天晚上夜色很美,满天星斗。我们坐在河边,白杨树在黑暗中成了剪影,十分好看,拉里则静静地抽着烟斗。忽然间,毫无来由,他开始说起,他的军中弟兄是怎么为救他而送命的。”苏姗喝了一大口啤酒,“他真是个怪人,我大概永远都搞不懂他。他以前常念书给我听。他有时候白天念,我边听边帮孩子缝衣服,有时候会在晚上念,等我哄孩子上床睡觉后。”

“他都念什么书呢?”

“噢,什么书都念。塞维尼夫人的书信和圣西蒙的回忆录。你想想,我以前除了报纸以外,可是什么都不读的,只偶尔在画室听人谈论某本小说,才会凑热闹跟着读一下,以免被他们当成傻瓜。我没想到读书这么有意思,以前的作家原来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无聊。”

“哪些人会这么想啊?”我笑了笑。

“后来他要我跟他一起念。我们读了拉辛38的剧本《费德尔》和《贝芮妮丝》。他读男性角色,我读女性角色,没想到这么好玩,”她天真地说道,“我读到悲伤的台词,有时会不由自主哭了起来,他总会露出奇怪的表情。当然,那只是因为我当时还没完全复原。这些书我还留在身边。即使是现在,我只要读到他念过的塞维尼夫人书信,耳边就仿佛传来他的动人嗓音,眼前好像河水静静流过,还有对岸那些白杨树。有时候我甚至读不下去,越读越难受。现在我才明白,那几个礼拜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拉里简直像天使一样。”

苏姗发现自己多愁善感起来,担心我会嘲笑她(纯属多虑),便耸耸肩微笑着说道:“跟你说,我打算活到某个年纪,没男人要跟我上床了,就到教会忏悔过去所有的罪过。但是,我跟拉里的那段缘分,无论旁人怎么说,我绝对不会忏悔,绝对、绝对、绝对不会!”

“但就你刚才所说的,我看不出有什么要忏悔的啊。”

“我还没有说完呢。告诉你,我的体质本来就很好。那段日子,整天在户外走动,吃得好,睡得饱,没有半点烦恼,不过三四个礼拜,我就恢复健康了,气色好了,双颊红彤彤的,头发带有光泽。整个人年轻了起来。拉里每天早上都会到河里游泳,我时常在旁边看着他。他的身材线条十分优美,不是我那个斯堪的纳维亚情人的运动员体格,而是结实又匀称。

“我还在调养身子的时候,他很有耐心,没有半分不守规矩,但是如今我已经康复,觉得没理由继续让他等着。我暗示了他一两次,表示自己准备好了,但他似乎不懂我的意思。当然啦,你们这些盎格鲁-撒克逊人就是古怪,既不顾他人感受,又容易感情用事,不会谈情说爱也是众所周知。我对自己说:‘也许他就是这么体贴,帮了我这么多忙,让我连孩子都带来,大概无意要我报答他。’所以,有天晚上我们就寝前,我跟他说:‘要我今晚去你房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