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图(第2/3页)

可是总忘不了那幅留在眼里的《秋山图》。对于师事大痴法灯的烟客翁,什么都可以放弃,只一心想得到这幅《秋山图》。翁是一位收藏家,在家藏书画中,甚至用二十镒黄金易得的李营丘《山阴泛雪图》,比之这幅《秋山图》的神趣,也不免相形见绌。因之,以收藏家出名的翁,无论如何都想得到这幅稀世的黄一峰的画。

于是,在逗留润州时,他几次派人到张氏家去交涉,希望把《秋山图》让给他,可是张氏家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翁的请求。据派去的人说,那位脸色苍白的主人说:“王先生既然喜欢这幅画,可以借给他,但是不能出让。”这使高傲的翁有点生气了。他想,现在不借,总有一天可以搞到手的,终于没有去借,就离开了润州。

以后过了一年,烟客翁又到润州,再次访问张氏家。那墙上的藤蔓和院中的荒草,仍如过去,可是出来应客的小厮,却说主人不在家。翁告诉他不见主人也行,只要再看看那幅《秋山图》就可以了。可是提了几次,小厮总推托主人不在,不让他进去,最后甚至把大门关上,不理睬了。于是,翁无可奈何,只好想象着藏在这荒院中的名画,怅然而归。

可是后来又见到元宰先生,先生对翁说,张氏家不仅有大痴的《秋山图》,还收藏着沈南田的《雨夜止宿图》《自寿图》那样的名画。

“上次忘记告诉了,这两幅跟《秋山图》一样,可称为画苑的奇观,我再给您封介绍信,务必去看看。”

烟客马上又派急使到张氏家,使者除了元宰先生的介绍信,还带去收购名画的现金。可张氏家仍同上次一样,别的画都可以,不过黄一峰那一幅是决不出让的。于是,翁也只好从此断念了。

王石谷讲到此处,停了一下,又说:

“这是我从烟客先生那里听说的。”

“那么,只有烟客先生见过《秋山图》的了。”

恽南田捋捋长髯,点点头,眼望着王石谷。

“先生说是见到了,可到底是不是真见到,那就谁也说不上了。”

“不是您刚才还说……”

“嗨,您听我讲,等我讲完,您也会同我一样想了。”

这回,王石谷没喝茶,又娓娓地讲下去了。

“烟客翁同我讲这事,是在第一次见过《秋山图》以后,经过快五十年星霜的时候,那时元宰先生早已物故,张氏家也不知不觉到了第三代。所以这《秋山图》已落谁家,是不是已经消灭了,也已无人知晓。烟客翁好像如在手中似的给我讲了《秋山图》的妙处以后,又遗憾地说:

‘这黄一峰的《秋山图》,正如公孙大娘的剑器,有笔墨而不见笔墨,只是一股难言的神韵,直逼观者的心头……正是神龙驾雾,既不见剑,也不见人。’

此后过了约一月,正是春气萌动时节,我独自去南方游历。翁对我说:

‘这是一个良机,务请探问《秋山图》下落,倘能再度出世,真画苑大庆了。’

我当然也如此愿望,马上请翁写了介绍信。预定的旅程要到不少地方,一时不容易去访问润州张氏,我藏着介绍信一直到布谷啼叫时,还没有去找《秋山图》。

其间偶然听到传言,说那《秋山图》已落入贵戚王氏之手。在我旅程上烟客给的介绍信中,也有认识王氏的人。王氏既为贵戚,大概事先必定知道《秋山图》在张氏家。据书画界说,张家子孙接到王氏的使者,立地将传家的彝鼎、法书,连同大痴的《秋山图》,全都献给了王氏。王氏大喜,即请张家子孙坐上首席,献出家中歌姬,奏乐设筵,举行盛大宴会,以千金为礼。我听到这消息十分高兴,想不到饱经五十年沧桑之后,这《秋山图》竟然平安无

恙,而且到了相识的王氏家。烟客翁多年来费了多少苦心,只想重见此画,鬼使神差,总以失败告终。现在王氏家不费我们的烦劳,自然地将此画如海市蜃楼般展现在我们眼前,正是天缘巧合。我便行李也不带,急忙到金阊王氏府,去拜观《秋山图》了。

现在还记得很清楚,那正是王氏庭院的牡丹花在玉栏边盛放的初夏午后。在匆匆谒见中,不觉就笑了起来:

‘闻说《秋山图》今已归府上所有,烟客先生为此画曾大费苦心,现在他可以安心了,这样一想,真是十分快慰。’

王氏满脸得意地说:

‘今天烟客先生、廉州先生都约好了要来,先到的请先看吧!’

王氏马上叫人在厅堂侧墙上挂起了《秋山图》。临水的红叶村舍,笼罩山谷的白云,远远近近侧立屏风似的青翠的群峰——立刻,在我的眼前,出现了大痴老人手创的比天地更灵巧的一座小天地。我带着心头的激动,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墙上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