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节

驹子去年住过的那间蚕房的窗扉也被遮住了。

叶子有点生气似地低下头,从稻穗的入口回去了。

“只她一个人住在这家吗?”岛村目送着叶子稍向前弓的背影问道。

“不见得吧。”驹子莽撞地说,“啊,讨厌!我不去梳头了。就是你多嘴多舌,打扰了人家上坟。”

“是你固执己见,不愿在坟头见人家吧。”

“你不了解我的心情啊。过一会儿有空,我再去洗头。也许会晚些,还是一定要去的。”

已是夜半三点钟了。

响起了一阵猛地推开拉门的声音,把岛村惊醒,驹子突然横倒在他的身上,胸脯剧烈地起伏,急喘着气说:

“我说过要来,不就来了吗。说过要来就来了嘛。”

“看你,喝得醉醺醺的。”

“嗯,我说过要来就来了嘛。”

“哦,是来啦。”

“来这里的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不见五指啊。唔,好难过啊!”

“亏你能爬上那段坡路。”

“管它呢,哪管得了这许多!”驹子“嗯”地一声,猛然把身子仰了过来滚动着,岛村被压得难受,想爬起来,可因为是突然被惊醒的,摇晃两下,又倒了下去,头枕在热乎乎的东西上,他不禁吃了一惊。

“简直像一团火,傻瓜!”

“是吗,是火枕嘛,会把你烧伤的啊!”

“真的。”岛村闭着眼睛,一阵热气沁进脑门,他这才直接感受到自己的存在。随着驹子的激烈呼吸,所谓现实的东西传了过来。那似乎是一种令人依恋的悔恨,也像是一颗只顾安然等待着复仇的心。

“我说过要来就来了嘛。”驹子一个劲地重复着这句话。

“既然来过了,这就回去。我洗头去啦。”

不一会儿,她爬了起来,咕嘟咕嘟喝起水来。

“这副样子,怎能回去呢。”

“我要回去。我有伴嘛。洗澡用具哪儿去啦?”

岛村站起来开亮了电灯。驹子用双手捂住脸,伏在铺席上。

“讨厌!”她身穿元禄袖[元禄袖,一种仿元禄年间(1688-1703)流行的窄袖缀金银细丝花纹的和服。]的华丽夹衣,披着一件黑领睡衣,系上了窄腰带。因此看不见衬衫的领子,醉得连赤脚的脚板都泛红了,好像要躲藏起来似地缩着身子。这副模样显得特别可爱。

她好像把洗澡用具都扔了,香皂、梳子散落一地。

“给我剪吧,我把剪刀也带来了。”

“剪什么?”

“这个呀!”驹子把手伸到发髻后面,“在家就想把头绳剪掉,可手不听话,就顺道绕到这里请你给剪剪。”

岛村把她的头发分开,把头绳剪断。每剪一处,驹子就把假发拂落,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现在几点了?”

“已经三点了。”

“哎哟,这么晚了?别连真发都剪掉哟!”

“扎得那么多呀。”

他抓起一大把头发,头发散出一股热气。

“已经三点了吗?大概从宴会回来,一躺倒就那么睡着了。我同朋友约好了,所以她们才来邀我的。她们准以为我上哪儿去了。”

“她们等着你吗?”

“我们三人进公共浴池啦。本来有六场宴会,只转了四场。下礼拜是红叶季节,又够忙的了。谢谢你。”驹子一边梳理散开了的头发,一边仰起脸来,甜滋滋地抿嘴笑了起来,“管它呢。嘻嘻嘻,多可笑啊。”

说罢,她无可奈何地捡起一束假发。

“让朋友久等了,我该走啦。回来就不再到你这里了。”

“看得见路吗?”

“看得见。”

但是,她踩住了衣服的下摆,摇晃了几下。

岛村想起她每天抽空来两次,都是在早上七点和半夜三点这样不寻常的时间,也就感到非同一般了。

伙计们跟新年装饰松枝一样,正在客栈门口装饰着枫枝。

这是一种欢迎赏枫游客的表示。

临时雇佣的伙计用傲慢的口气指点着,并自嘲似地说:自己是到处奔波谋生计的。有一种人从枫叶嫩绿时分到枫红季节这段时间来这里附近的山上温泉干活,冬天则去热海、长冈等伊豆温泉浴场谋生。他就是这种人当中的一个。每年不一定在同一客栈干活。他好卖弄在伊豆繁华温泉浴场的经验,背地里尽唠叨这一带接待客人工作的短处。他那副搓着手死乞百赖拉客的样子,表露了毫无诚意的态度。“先生,您见过通草果吧,想吃的话,我给您拿去。”他对散步回来的岛村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把通草果连同蔓藤系在挂满红叶的枫枝上。枫枝大概是从山上采来的,足有屋檐高,那鲜艳的颜色,顿时把大门口装饰得明亮起来,片片红叶也大得惊人。

岛村拿着冰凉的通草果看了看,无意中朝帐房那边望去,只见叶子正坐在炉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