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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叫得讨厌,也不知是在哪儿叫的。真冷啊!”

驹子望了望天空,把两只手交叉在胸前,抱住了双臂。

“去候车室烤烤火吧。”

这时候,穿着雪裤的叶子打由小街拐到火车站的大路上,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啊,驹姐,行男哥他……驹姐!”叶子喘着粗气,好像小孩子要躲避可怕的东西而搂住母亲一般,抓住了驹子的双肩:“快回去!情况不好了。快!”

驹子忍受着肩头的疼痛,闭上了眼睛,脸色刷地变白了。但是想不到她断然摇头说:

“我在送客人,我不能回去。”

岛村吃惊地说:

“还送什么呢,这就行啦。”

“不行!我不知道你还来不来。”

“会来的,会来的。”

叶子什么也没听见似的,焦急地拉住驹子说:

“刚才给客栈挂电话,说你到了车站,我就赶来了。行男哥在找你呐。”

驹子一动不动地忍耐着,突然把她甩开,说:“不!”

这时候,驹子踉踉跄跄地走了两三步,就哇哇地想要呕吐,但什么也没吐出来,眼睛湿润,脸上起了鸡皮疙瘩。叶子紧张起来,木呆呆地望着驹子。但是,由于那副表情过分认真,不知是怒是惊,还是悲伤!像假面具一样,显得非常单纯。

她掉过脸来,冷不防抓住岛村的手,一味提高嗓门连求带逼地说:

“哦,对不起,请你让她回去吧,让她回去吧!”

“好,我叫她回去!”岛村大声说,“快回去吧!傻瓜。”

“有你说的吗!”驹子一边对岛村说,一边把叶子从岛村身边推开。

岛村正想举手指指站前那辆汽车,可是被叶子用力抓过的手指,有点麻木了。

“我马上让她乘那辆车子回去,你先走一步好吗?在这里,这样不好,人家会瞧见的呀!”

叶子连连点头:“快点呀,快点呀!”她说着转身就跑,快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目送着叶子渐渐远去的背影,岛村的心头掠过了这种场合不应有的疑团:那位姑娘的表情为什么总是那么认真呢?

叶子近乎悲戚的优美的声音,仿佛是某座雪山的回音,至今仍然在岛村的耳边萦绕。

“上哪儿去?”驹子看见岛村要去找汽车司机,就一把将他拽回来,“不,我不回去啊!”

岛村突然对驹子感到一种生理上的厌恶。

“我不晓得你们三人之间有什么关系,但少爷眼下不是快死了吗!所以他想见见你,才让人叫你的嘛。乖乖回去吧。不然会后悔一辈子的。说不定在我们说话之间,他就断气了。那怎么办呢?别固执了,干脆让一切都付诸东流吧。”

“不,你误解了。”

“你给卖到东京去的时候,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给你送行吗?你最早的日记本开头不就是记他的吗?难道有什么理由不去给他送终?去把你记在他那生命的最后一页上吧。”

“不,我不愿看一个人的死,我怕。”

听起来这好似冷酷无情,又好似过分多情,岛村有点迷惑不解了。

“什么日记,我已经不记了。我要把它全烧掉。”驹子喃喃自语,无缘无故地脸红起来了。“啊,你是个老实人。要真是老实人的话,我可以把日记全都给你。你不会笑话我吧。我认为你是个老实人。”

岛村不由得深受感动,觉得确实是这样,再没有人像自己这样老实的了。于是,他不再勉强驹子回去。驹子也缄口不言了。

掌柜从客栈派驻车站的接客处走出来,通知开始剪票了。只有四五个身穿灰色冬装的本地人在默默地上下车。

“我不进站台了。再见。”驹子站在候车室的窗边。玻璃窗紧闭着。从火车上望去,她好像一个在荒村的水果店里的奇怪的水果,独自被遗弃在煤烟熏黑了的玻璃箱内似的。

火车开动之后,候车室里的玻璃窗豁然明亮了,驹子的脸在亮光中闪闪浮现,眼看着又消失了。这张脸同早晨雪天映在镜中的那张脸一样,红扑扑的。在岛村看来,这又是介于梦幻同现实之间的另一种颜色。

火车从北面爬上县界的山,穿过长长的隧道,只见冬日下午淡淡的阳光像被地底下的黑暗所吞噬,又像那陈旧的火车把明亮的外壳脱落在隧道里,在重重叠叠的山峦之间,向暮色苍茫的峡谷驶去。山的这一侧还没有下雪。

沿着河流行驶不多久,来到了辽阔的原野,山巅好像精工的雕刻,从那里浮现出一道柔和的斜线,一直延伸到山脚下。山头上罩满了月色。这是原野尽头唯一的景色。淡淡的晚霞把整个山容映成深宝蓝色,轮廓分明地浮现出来。月色虽已渐渐淡去,但余韵无穷,并不使人产生冬夜寒峭的感觉。天空没有一只飞鸟。山麓的原野,一望无垠,远远地向左右伸展,快到河边的地方,耸立着一座好像是水电站的白色建筑物。那是透过车窗望见的、在一片冬日萧瑟的暮色中仅留下来的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