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第2/9页)

哈姆莱特

又是一个;谁知道那不会是一个律师的骷髅?他的玩弄刀笔的手段,颠倒黑白的雄辩,现在都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他让这个放肆的家伙用龌龊的铁铲敲他的脑壳,不去控告他一个殴打罪?哼!这家伙生前也许曾经买下许多地产,开口闭口用那些条文、具结、罚款、双重保证、赔偿一类的名词吓人;现在他的脑壳里塞满了泥土,这就算是他所取得的罚款和最后的赔偿了吗?他的双重保证人难道不能保他再多买点地皮,只给他留下和那种一式二份的契约同样大小的一块地面吗?这个小木头匣子,原来要装他土地的字据都恐怕装不下,如今地主本人却也只能有这么一点地盘,哈?

霍拉旭

不能比这再多一点了,殿下。

哈姆莱特

契约纸不是用羊皮作的吗?

霍拉旭

是的,殿下,也有用牛皮作的。

哈姆莱特

我看痴心指靠那些玩意儿的人,比牲口聪明不了多少。就要去跟这家伙谈谈。大哥,这是谁的坟?

小丑甲

我的,先生——

挖松泥土深深掘下,

掘了个坑招待客人。

哈姆莱特

我看也是你的,因为你在里头胡闹。

小丑甲

您在外头也不老实,先生,所以这坟不是您的;至于说我,我倒没有在里头胡闹,可是这坟的确是我的。

哈姆莱特

你在里头,又说是你的,这就是“在里头胡闹”。因为挖坟是为死人,不是为会蹦会跳的活人,所以说你胡闹。

小丑甲

这套胡闹的话果然会蹦会跳,先生;等会儿又该从我这里跳到您那里去了。

哈姆莱特

你是在给什么人挖坟?是个男人吗?

小丑甲

不是男人,先生。

哈姆莱特

那么是个女人?

小丑甲

也不是女人。

哈姆莱特

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那么谁葬在这里面?

小丑甲

先生,她本来是一个女人,可是上帝让她的灵魂得到安息,她已经死了。

哈姆莱特

这混蛋倒会分辨得这样清楚!我们讲话可得字斟句酌,精心推敲,稍有含糊,就会出丑。凭着上帝发誓,霍拉旭,我觉得这三年来,人人都越变越精明,庄稼汉的脚趾头已经挨近朝廷贵人的脚后跟,可以磨破那上面的冻疮了——你做这掘墓的营生,已经多久了?

小丑甲

我开始干这营生,是在我们的老王爷哈姆莱特打败福丁布拉斯那一天。

哈姆莱特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小丑

你不知道吗?每一个傻子都知道的;那正是小哈姆莱特出世的那一天,就是那个发了疯给他们送到英国去的。

哈姆莱特

嗯,对了;为什么他们叫他到英国去?

小丑甲

就是因为他发了疯呀;他到英国去,他的疯病就会好的,即使疯病不会好,在那边也没有什么关系。

哈姆莱特

为什么?

小丑甲

英国人不会把他当作疯子;他们都跟他一样疯。

哈姆莱特

他怎么会发疯?

小丑甲

人家说得很奇怪。

哈姆莱特

怎么奇怪?

小丑甲

他们说他神经有了毛病。

哈姆莱特

从哪里来的?

小丑甲

还不就是从丹麦本地来的?我在本地干这掘墓的营生,从小到大,一共有三十年了。

哈姆莱特

一个人埋在地下,要经过多少时候才会腐烂?

小丑甲

假如他不是在未死以前就已经腐烂——就如现在有的是害杨梅疮死去的尸体,简直抬都抬不下去——他大概可以过八九年;一个硝皮匠在九年以内不会腐烂。

哈姆莱特

为什么他要比别人长久一些?

小丑甲

因为,先生,他的皮硝得比人家的硬,可以长久不透水;倒楣的尸体一碰到水,是最会腐烂的。这儿又是一个骷髅;这骷髅已经埋在地下二十三年了。

哈姆莱特

它是谁的骷髅?

小丑甲

是个婊子养的疯小子;你猜是谁?

哈姆莱特

不,我猜不出。

小丑甲

这个遭瘟的疯小子!他有一次把一瓶葡萄酒倒在我的头上。这一个骷髅,先生,是国王的弄人郁利克的骷髅。

哈姆莱特

这就是他!

小丑甲

正是他。

哈姆莱特

让我看。(取骷髅)唉,可怜的郁利克!霍拉旭,我认识他;他是一个最会开玩笑、非常富于想像力的家伙。他曾经把我负在肯上一千次;现在我一想起来,却忍不住胸头作恶。这儿本来有两片嘴唇,我不知吻过它们多少次——现在你还会挖苦人吗?你还会蹦蹦跳跳,逗人发笑吗?你还会唱歌吗?你还会随口编造一些笑话,说得满座捧腹吗?你没有留下一个笑话,讥笑你自己吗?这样垂头丧气了吗?现在你给我到小姐的闺房里去,对她说,凭她脸上的脂粉搽得一寸厚,到后来总要变成这个样子的;你用这样的话告诉她,看她笑不笑吧。霍拉旭,请你告诉我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