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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护士捧着一盘食物走过来了,食物盘里是一碗藕粉,一杯牛奶,她看看拦在病房门口的三个男人:

“请让一让!”她说。

乔书培回过神来,他盯着那食物盘。

“你们不是说,她什么都吃不下去吗?”

“是呀!”护士小姐接了口,“可是,总得试着让她吃呀!再不吃怎么行呢?铁打的人也禁不起饿呀!”

乔书培死盯着那食物盘,心底有根细细的线,在猛然抽动,他从某种记忆底层的痛楚里,蓦然惊觉过来:

“交给我!”他说,接过食物来,他注视着护士,眼光闪烁,“她能吃水果汁吗?”

“她能吃任何东西,只要她吃了不吐出来!”

乔书培飞快地把食物盘放在关若飞手上,飞快地说了句:

“你帮我拿一拿,我马上就来。”

他飞快地转过身子,飞快地奔向楼梯,飞快地消失了身影。关若飞和殷振扬面面相觑,殷振扬喃喃地说了句:

“糟糕!我看这个人也要送精神病院!”

乔书培回来了,手里握着杯水果汁,黄黄的,像蜂蜜般的颜色,他把那杯水果汁放在餐盘中,把手里的几张皱皱的信笺竖在杯子上,他细心地布置那餐盘,好像他要画“静物”画似的。关若飞和殷振扬再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终于,他战战兢兢地捧着那餐盘,走进了病房。关若飞和殷振扬情不自禁地跟在他后面。

他径直走向病床。采芹正合目而卧,苍白瘦削得几无人形。听到脚步声,她连眼皮都没动一动。

“采芹!”他低哑地说,“我给你送东西来吃了!”

她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惊跳了起来,迅速地,她睁开了眼睛,死瞪着他,震颤着说:

“他们还是把你找来了!我说过不要见你,我说过!”

“不是他们把我找来的,”他镇静而低沉地说,喉咙发紧,眼眶发热,声音却坚定而清晰,“是我自己找来的。我一个晚上跑了好多地方,我先去‘喜鹊窝’,他们说你四天没上班;我再去‘绿珊瑚’,他们说你也四天没来,叫我去‘梦湖’咖啡厅试试;我又去了‘梦湖’,又没找到;我再折回到‘喜鹊窝’,有个小弟才告诉我,你那天晚上晕倒了,他曾经帮关若飞叫计程车送你到中华开放医院来,于是,我就赶到医院里来了!”

她死死地瞪着他,似乎在竭力和自我挣扎,然后,她就蹙紧眉头,用力闭上了眼睛。

“你还找我干什么?”她的声音里夹杂着深切的痛楚,“我已经不是你的了。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他在床前的椅子里坐了下来,手里还端着那个托盘。

“我在医院门口买到一杯甘蔗汁。”他低声说,声音好柔好细好深沉,“你知道甘蔗汁涨价了吗?要六块钱一杯了。我找了半天,只找到三块钱,我说——我买半杯吧!他居然给了我一满杯……”他的声音哽住了,“你瞧,这还是一个有人情味的世界,是不是?”

采芹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睛,泪水疯狂地从眼角流下去,濡湿了她的头发,她吸着鼻子,挣扎着说:

“你……不要这样子,你……把我弄哭。”

“对不起,”他也吸着鼻子,“你是要先和我共饮一杯甘蔗汁?还是先看一封信?”

“一封信?”她愕然地问,“什么信?”

他把信笺竖在她眼前,让她去念那上面的字迹,她努力张大眼睛,集中视线,吃力地去看那文字,只看了两段,她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不行,我看不清楚,你念给我听!”

“好。”他把托盘放在桌上,拿起那封信,他开始低声地、仔细地、清晰地念着那封信,她一动也不动地躺着,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他终于把那封信念完了,包括那段“又及”:

“采芹和我谈到那张画像里的彩霞,她曾说,那是黄昏后的彩霞,因为黄昏后就是黑夜。请代我转告她,黄昏的彩霞和清晨的彩霞都是一样的。反正,那是你们的‘彩霞’。对一对真心相爱、终身相守的情侣来说,不但要共有‘朝朝’,而且要共有‘暮暮’!”

他放下信笺,注视着采芹。采芹那含泪的眸子,闪亮得像天际的星辰,她整个面庞,都绽放着无比美丽的光彩。她嘴里喃喃地背诵着:

“对一对真心相爱、终身相守的情侣来说,不但要共有‘朝朝’,而且要共有‘暮暮’!”她大大地喘了口气,望着书培,喜悦而崇拜地叫着,“噢,书培,他是个多么伟大,多么伟大的父亲啊!”

书培含泪凝视她:

“我只有一点点怀疑……”

“怀疑什么?”

“他会不会嫌你这个儿媳妇太瘦了!”

“噢!”她叫,热烈地握住他的手,“给我那杯甘蔗汁!我又饿又渴!我要好起来,我要马上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