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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芹,过来坐坐,请你喝咖啡。”

把纸条交给小弟,他并没有签名,他知道她认识他的笔迹。一会儿,采芹就悄悄地过来了。她不受注意地从屋角绕过来,轻盈地、无声无息地来到他身边,拉开椅子,她坐了下来。

“咖啡?”他问,“还是要杯酒?”

她想想。

“给我杯马丁尼吧!”

“好,”他招手叫来小弟,“我也陪你喝一杯。”

酒来了,她用那塑胶的小签子玩弄着酒杯里的橄榄,神色仍然是若有所思的,眼底因湿润而显得特别明亮。那宽宽的、白皙的额上,拂着一丝短发。她有些神思恍惚,有些哀怨,有些落寞,他几乎可以看到那看不见的忧愁,正在啃噬着她的心灵,她那么无助,又那么孤独,使他的心弦再一次激烈地震动。虽然,他自己一向都是孤独的,几乎是在“享受”着孤独的,但他却不认为她应该孤独。这纤小柔弱的女孩,该有个男性的、温暖的怀抱,把她抱得紧紧的!

“刚认识你的时候,”他开了口,探索着她,“你和现在完全不同。”

“你是说我变了?”她惊觉似的抬起睫毛来,眼中有一丝疑惧,一丝不明所以的恐慌,“我不再像当初那么傻傻的、纯纯的了,是不是?我学会喝酒,偶尔,也抽支烟,我……是变了。”她追悼什么似的轻叹一声,“环境真容易让人变!”

他把桌上的烟盒推给她,微笑着。

“抽一支?”

她慌忙摇头,挣扎着说:

“不,还是不抽的好,我一直不喜欢女人抽烟。”

“我倒不反对。”他说。

她看了他一眼,虚弱地笑了笑。谁在乎你的反对与不反对呢?如果书培发现她又抽烟又喝酒,不知道会怎么说!书培,她咬咬牙,这名字在她心中引起一阵抽搐般的疼痛。他今晚在苏家,想必,正和那小酒窝在研究“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吧!她那支《明月何时有》就和《梦的衣裳》一般地退色了。

“那个男人是谁?”他忽然问。

她惊跳起来,手里的酒差点泼出了杯子。

“什么男人?”她模糊地问。

“那个——让你这么悲哀,这么寥落,这么神思恍惚的男人!别告诉我没有那个人,我眼看着你从一朵盛开的小花,像缺乏养分一般地枯萎下来。采芹,我说你变了,并不是你的抽烟喝酒,或者是你的服装打扮,而是……”他顿了顿,困难地组织着自己的句子,“怎么说呢?你现在显然过得很好,你不愁衣食了,你穿着华丽,而且越来越懂得打扮自己了。可是,你反而比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贫穷了。最起码,你失去了笑容,失去了欢乐,那时候的你,像是个幸福的喷泉,靠近你身边的人,都会沾上你幸福的水珠。而现在呢,水珠在你的眼睛里:你好像——时时刻刻都会流泪。”他沉着地看她,低问,“为什么?”

她迷茫而慌乱地迎视着他的目光,从不知道他是这样深刻地研判着她,更不知道他是这样观察入微,而直视到她内心深处去。这使她紧张而惶恐了,关若飞,他是那样一个成熟的、深沉的、含蓄的、独来独往的男人,生活在他自己由琴声而谱成的世界里……应该根本不会去注意到她呵!可是,当她现在面对着这张很男性,轮廓很深,有对深沉而充满感性的眼睛的脸孔时,她知道她错了。他在注意她,而且是太注意了。这使她心跳,使她不安,使她急于想逃避了。

“我不想谈我的故事!”她很快地说,语音短促。

他点点头,抽了一口烟,他玩弄着手里的打火机。他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的手,根本不看她,声音平平静静的:

“我没有勉强你去谈。只是,你常常使我觉得心里充满了恨意,你知道——我很恨你吗?”

“恨我?”她愕然地说,瞪着他,“为什么?”

“我恨你那份美丽,恨你为别人发光,为别人黯淡,为别人伤心!……恨你从来没有注意过我!”

她蓦然惊跳,放下酒杯,她想站起身来。

“我要去弹琴了,”她慌乱地说,“你喝多了酒,你大概是醉了!”

“坐下来,别动!”他用手按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这是我今晚喝的第一杯酒,怎么可能醉?我想说这几句话,已经想说很久了。你必须听我说!”

“我不能。”她轻轻地说,睁大了眼睛,她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怯怯地落在他脸上。他抬起眼睛来,一接触到她这对坦白而受惊吓的眼光,他就觉得内心的震动有如万马奔腾了。她的声音低柔如水,清幽而温存:“关若飞,我不能听你。让我坦白告诉你吧,在我还是个小女孩儿的时候起,我就心有所属了。”她用舌头舔舔嘴唇,眼睛睁得更大了,“我一直是他的,永远是他的,我不会背叛他,也不可能背叛他,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