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6页)

“妈,你想哪里去了?你儿子光彩,你也光彩!”

这婆媳两个,一个手里牵一个孩子,斗着嘴,脚却不停朝人堆里走。走着走着,林藕初骂道:“该死的东洋鬼子,不在自家屋里好好呆着,飘洋过海到人家屋里来抢什么饭吃?强盗啊强盗!”

万丰酱园店,被杭天醉那一声喊,人群轰动起来,顿时被围得水泄不通。人们呼喊着,叫骂着,拥挤着,几次试图冲进店内。巡警没办法,只得让日本人从酱园店的屋顶爬进泰安客栈,再带回分局。

吴升一看日本人跑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泄。恰好这时,迎面走来一个穿和服的日本人,他扑上去就一顿好打。那两个耳光扇过去,吴升痛快极了。日本人名叫羽田,是在日租界开照相馆的,被这两掌打得眼冒金星,趴倒在地。吴升拳打脚踢仍不解恨,还是杭天醉过来了,问:“是他吗?”

“不是他也要打,日本人,通通打死他们。”

“冤有头债有主,不是他,你就放了吧。”

吴升这才悻悻然放了他。羽田从地上起来,摇晃了半天才清醒,说:“我叫羽田,在拱定桥住,是进城看朋友的,谢谢你救了我,您是杭天醉先生?”

“先生汉语讲得很好。”杭天醉说,“你怎么知道我?”

“日本人在杭州习茶道的,无人不晓杭先生。”

杭天醉很意外,他是专程赶来打日本人的,没想到,他救了个日本茶人。竟意外羽田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说:“请允许我专程来向你致以感谢。”说完,转身踉踉跄跄地走了。

这场事件,以市民们的发泄完成宣告结束。那天夜里,吴升带着众人,到处在日本商店内寻找肇事者,共计砸坏七家日本商店,直至半夜三更,人方散尽。

重新子然一身的吴升在半夜里清醒过来。他累了,脸上又肿又痛,嗓子也哑了,腿也肿了,他不知道接下去他该做些什么。依旧提着篮子,天天上火车站吗?

渺茫与空虚向他袭来,他一屁股坐在马路边得有人在注视他,一抬头,他看见了吴茶清。

“跟我回去。”老人在黑暗中说。冥冥中,他觉嘉和兄弟再次见到赵寄客,已是这一年的中秋之际了。这一年嘉和没长多少,嘉平却一个劲地往上长个子。细脖子顶个大脑袋,往哥哥身边一站,一样高了。嘉平就很得意。沈绿爱给他找了个武功老师,每日蹦蹦跳跳地舞刀弄枪,腰上系很皮带,煞是威风。

林藕初见了心理不平衡,就请了茶清,也教嘉和功夫。茶清却和二十多年前一样,只教嘉和吐故纳新,运气修身,五更静坐,不教嘉和学那些花拳绣腿。

这小哥俩一静一动,倒也有趣。

杭天醉这一年和往年不一样,忙忙碌碌的应酬特别多,又在商会里兼了职务,连茶楼也不大泡了。他本来就是两头跑的,现在,在吴山圆洞门呆的时间更长了。连林藕初也有些看不下去,说:“这是怎么个名分,到底还是哪里作大?”

倒是沈绿爱拦住了,说:“妈,说他干啥,牛不吃水强接头?”

杭天醉给她解释:“我这是忙着举事呢,要杀头的。少回家,少牵连你们。”

沈绿爱一笑,说:“你都在忙些什么呀?”

杭天醉就说:“那是机密,哪里好跟你个妇道人家说?”

沈绿爱心里好笑,其实大哥早给她交了底,杭天醉除了筹款、交际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他在杭州当公子哥儿当出了名,和他在一起安全。

这么想着,她把一包小人衣衫给了杭天醉,说:“双胞胎也两岁了吧,这些衣裳是我给孩子准备下的,你送去给小茶。”

杭天醉不明白,沈绿爱这么个占有欲极强的女人,怎么转眼间变得这样通情达理了呢?他哪里晓得,沈绿爱现在活得快乐着呢。大哥在杭州开着绸庄,她常去那里,便常常见着赵寄客。赵寄客这一年来出没无常,在外面却背了三个机械专家的美名。“大有利电灯股份有限公司”专门请了他去收验进口机器,该公司有蒸汽引擎发电机组三套,锅炉两台,赵寄客是他们的座上宾。那一年,杭州人惊异地发现,大街小巷隔半里就竖一根三丈来高的木杆,上面挂拉着电线,又装上一盏路灯。沈绿爱惊奇,问:“不装油怎么就会发亮呢?”

赵寄客却说:“这不稀罕。中国人落后一百年了!”

“你不是最留心忙着你那些革命的事情吗?怎么还有心思顾及电灯呢?”

沈绿村挥挥扇子,对妹妹说:“你把你那爿茶庄顾牢便是了,造反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赵寄客说:“推翻清廷,建立民国,平均地权,天下大同。就是要让国家强盛,民众幸福。将来,革命果然成功,我就去搞我的机械,在各国列强面前,国力民力均可平起平坐,谁还敢再欺侮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