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4页)

众人这才惊醒过来,企图七嘴八舌。不知有谁尖叫一声:“要杀头的!”新娘子面孔惨白,涂脂抹粉也没用,声色俱厉,喝道:“谁说出去一个字,大家都杀头。”立刻把那尖叫者问了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清兵进了院子,大家都吓傻了,也没人上去照应。那头儿在院中喊:“人呢,这家说话的主人呢?”

还是演相中杭九斋的朋友郎中赵歧黄胆大,出了洞房,作了揖,开口便说:“人倒是有,都在洞房里呢,长官您看要不要点一点?”

头儿在门口晃了晃,竟然没进门,只在外面说:“冲了二位新人的喜事,失礼了。在下也是奉了上司的命,抓那长毛贼头,刚才分明见他往这里奔来的。”

“会不会是往后面河里去了?”林藕初躲在人堆里说。那人听了,果然就信,说了一声“对不住”,便带着那队士兵退出院子。

这边刚刚松了口气,只听扑通一声,真正的新娘子又翻倒了。赵大夫上去一看,说:“不要紧,是吓的,一会儿就醒。”手忙脚乱一阵子,新娘子醒来,“哇”的一下哭出了声:“妈哎,我可不知道后门有没有河啊!”

长毛吴茶清,半夜从杭九斋、林藕初新房的小厢房中醒来,双眼一片红光光的模糊,不知身在何处。摸一摸颈下,有枕,是在床上。一个翻身跳下床,脚步便踉跄起来,他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看不见了!”

他记得他最初的念头是要走,但一个嗓音略尖的男人的声音阻止了他。后来他知道他是新郎相,他按在他肩上的手细瘦惊惧。

“你不能走!要杀头的!”他用那种大人恐吓小孩不成反而把自己先吓坏了的声调,阻止这位天外来客。吴茶清摆摆手,意思是不怕,新郎情更急:“是我们要杀头的!”吴茶清愣了一下,才明白,说:“换身衣裳不连累你们。”

新郎相杭九斋没辙了,就叫他的媳妇:“喂,你过来,他要走!”

原来听说新媳妇大他三岁,他是有些不满的,父亲告诉他,女大三抱金砖,他还内心反抗,什么金砖银砖,我才不要砖。这才刚入了洞房,他就知道金砖的重要性了。

把长毛安顿在洞房的偏房里,倒是公公抗老板的主意。他们也实在想不出万一清兵再回来时还有什么地方会不被搜查。新娘子胆大包天的行动已经镇住了所有的人,吓得林秀才躲进了灶下不敢出来,亲朋好友均作鸟兽散。杭老板清醒过来倒也是个有良心的人,想杭州城里收留长毛的也不止一个两个,便干脆把这从天而降的人塞到新娘子眼皮底下窝藏,明日再移到后厢房的阁楼上去。

听说长毛要走,新娘子过来了。吴茶清迷迷糊糊地看不清,只听寨寨奉审,一团柔和的红光近了,定在他眼前,他还嗅到了一股奇怪的香气,使他想起夏天。他听到那团红光说话了:“你要走?”

声音,有些尖脆,有些逼人。他点点头,再一次试图站起来,他肩膀上便接触到了一阵柔劲,温和但有力量。

“你不准走!”那声音继续着,“你跳进我家院子,砸在我身上,我把你救了。官兵来查,没查到。或许就在外守着抓你。抓着你,还得抓救你的人。你杀头,我杀头,他,也得杀头!”林藕初用手指一指杭九斋,杭九斋就轻轻一颤。

“我们才入的洞房,还没来得及做人,你就要我们去死,有这样图报救命之恩的吗?”

吴茶清听完这话,一问,倒下头,便又昏了过去。

那一年林藕初二十一岁,算是养在家里的老姑娘了。因为母亲早亡,早早地担当了家务,知道怎样做人。

成亲并不使她慌张,倒是突然冒出来的长毛使她乱了心思。她想过许多话要以后再和丈夫商量的,但一切都被打乱了。吴茶清从墙外跳进来之后,林藕初突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她丁丁当当地卸了一头花初,坐在床沿上,等着丈夫过来。

夜深人静,红烛儿高照。九斋心乱如麻,他的烟瘤犯了,开始打哈欠流鼻涕。

林藕初说让他来歇着时,杭九斋吓了一跳。“不不不不不,”他说,“你睡你睡,我还有事。”

新娘子说:“你实在犯了烟痛难受,你就抽一口吧。”

杭九斋很害怕也很激动,“不不不不不!”他哆咦着嘴唇说,哆瞟着手脚,便去找那山西太谷烟灯。

下面那段话杭九斋根本就没上心。但林藕初却说得明明白白:“当初嫁过来时,我爹和你爹说好的,你若不抽大烟,茶庄钥匙就归你挂,你若还抽大烟,钥匙就归我了。”

“归你就归你。”新郎毫不犹豫地说,立刻将挂在腰上那串沉甸甸的铜钥匙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