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天(第2/3页)

于是我溜出来,走到塞纳河。天气跟今天一样好,我登上渡轮,要到圣克卢去转一圈。唉!先生!我的上司真不该准我假!

来到阳光下,我觉得心情舒畅。看那船、那河流、那树木、那房舍,以及我身边的人,什么我都喜欢。我渴望拥抱什么,不管什么东西;这正是爱情在设置陷阱。

到了特罗加德罗,忽然一位姑娘拎个小包上船,坐到我对面。

她很美,是的,先生;不过,说来奇怪,在早春艳阳天,您会觉得女人更好看:她们显得很特别,楚楚动人,能迷人心性。这跟吃过奶酪再喝酒完全一样。

我看着她,她也看我,——当然,只是不时看一眼,就像您那位刚才那样。我们这样眉来眼去,最后我觉得我们相当熟了,可以说说话了,于是我开了口。她真叫我心醉神迷,我亲爱的先生!到圣克卢,她下船,我也跟着下去。——她是去送货的。等她回来的时候,船已经开了。于是我陪她散步。空气暖洋洋的,我们俩都不禁叹息。

“树林里肯定非常好。”我对她说道。

她答道:“哦!是啊!”

“我们到树林里转一转,好吗,小姐?”

她偷偷迅速地瞥了我一眼,仿佛要准确衡量一下我的价值,犹豫片刻之后开始接受。于是,我们并肩走在树林中。树冠枝叶还不算太茂盛,但下面的青草又高又密,绿得发亮,宛如上了油漆,沐浴在阳光中;到处是相爱的小动物,到处听见鸟儿的鸣唱。我那女伴,为清新空气和乡村气息所陶醉,开始蹦蹦跳跳跑起来。我也连蹦带跳跟在后面。

有时候,先生,人就是傻呀!

后来,她又拼命唱歌,什么都唱,歌剧唱段,缪塞特之歌(注:缪塞特:歌剧《波希米亚人生涯》中的女主人公。)!缪塞特之歌!当时我看她多有诗意啊!……我几乎要流下眼泪。唉!正是那些废话把我们的头脑搅昏了;请相信我,绝不要找一个在田野上唱歌的女人,唱缪塞特之歌的尤其要不得!

不久她就累了,坐到一片绿茵斜坡上。我呢,便坐在她的脚下,抓住她的双手,看见她的小手布满针扎的小点点。不禁有点儿心疼,想道:“这就是劳动的神圣标记。”——噢!先生,先生,劳动的神圣标记,您明白意味什么吗?就是意味在车间里说长道短,叽叽喳喳讲些下流话,传播猥亵的事情玷污心灵,丧失贞节;意味整天胡说八道,整天庸庸碌碌;意味普通妇女所特有的那种思想狭隘,所有这一切,都在手指留有劳动神圣标记的女人身上,赫然地打上了烙印。

接着,我们久久地相互凝视。

噢!女人的这种眼神,具有多大威力啊!多能扰乱,进袭,侵占,控制啊!显得多么深沉,充满希望,永无止境啊!人们称这是相互窥视心灵!噢!先生,简直是笑话!果真看透心灵,那就会检点一些了。

我的欲火终于撩起来,开始发狂了。我想要搂住她。她却对我说:“把爪子收回去!”

于是,我跪到她跟前,敞开我的心扉,往她双膝上倾泻我憋在胸口的无限柔情。我态度的这种变化,她觉得挺奇怪,并斜着眼瞧我,仿佛心里在说:“嗳!就是这样耍弄你呢,亲爱的;好哇!咱们就走着瞧吧。”

在爱情方面,先生,我们男人总是天真汉,而女人都是生意婆。

不用说,我本来可以占有她,后来我才明白自己太蠢了;不过?我要追求的,不是一个肉体,而是一种深情、一种理想。我在应当充分利用时机的时候,却只知道大动感情。

我这样表白爱情,她一觉得听够了,便站起来;于是,我们又回到圣克卢,直到巴黎,我才同她分手。在返回的路上,她的神情十分忧郁,经我询问,她才答道:“我想这种日子,一辈子难得有几回。”我的心怦怦狂跳,简直要撞破胸膛。

下个星期天我又见到她,于是又有下一个星期天,以及后来的每个星期天。我带她去布吉谷、圣日耳曼、梅宗-拉斐特、普瓦西,到郊外所有谈情说爱的地方。

那个小浪货,也向我“倾诉炽热的爱情”。

我终于完全昏了头,三个月后便娶了她。

有什么办法呢,先生,只怪自己是个职员,独身生活,也没个家,没处商量!人总想同一个女人在一起,生活会很甜美!于是,就娶了那个女人!

于是,她就从早到晚骂您,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整天喋喋不休,拼命唱缪塞特之歌(噢!缪塞特之歌,简直是拉锯!),她跟送煤的人吵架,将家丑全抖搂给看门人,将两口子的隐私全告诉给邻家的女仆,去供货商店也诋毁自己的丈夫,那颗脑袋里装满了蠢得不能再蠢的故事,傻得不能再傻的信念,怪得不能再怪的看法,邪得不能再邪的偏见,因此,先生,我每次同她交谈,真是泄气得想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