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第2/3页)

话虽这么说,可有时候他在街上远远看到一位长相颇似米尔德丽德的姑娘,他的心又似乎骤然停止了跳动。接着,他又会身不由己地撒腿追了上去,心里既热切又焦急,可走近一看,原来是位陌生人。同学们纷纷从乡下回来了,他和邓斯福德一同到ABC面包公司经营的一家咖啡馆去吃点心。他一见到那眼熟的女招待制服,竟难过得连话也讲不出来。他还忽生奇念:说不定她已经调到该面包公司的一家分店来工作了,说。不定哪一天他又会同她邂逅而遇。他一转到这个念头,心里顿时慌乱起来,却又生怕邓斯福德看出自己的神态失常。他心乱如麻,想不出话来说,只好装着在聆听邓斯福德讲话的样子。可他越听越恼,简直忍不住要冲着邓斯福德大嚷一声:看在老天的份上,快住口吧!

考试的日子来临了。轮到菲利普时,他胸有成竹地走到主考人的桌子跟前。主考人先让他回答了三四个问题,然后又指给他看各种各样的标本。菲利普平时没上几堂课,所以一问到书本上没讲到的内容,顿时傻了眼。他尽量想搪塞过去,主考人也没多加追问,十分钟的口试很快就过去了。菲利普心想,及格大概总不成问题吧,可第二天当他来到考试大楼看张贴在大门上的考试成绩时,不由得猛吃一惊--他在顺利通过考试的考生名单里没有找到自己的学号。他不胜惊讶,把那张名单反复看了三遍。邓斯福德这会儿就在他身边。

"哎,太遗憾了,你没及格呐,"他说。

在看榜之前他刚问过菲利普的学号。菲利普转过身子,只见邓斯福德喜形于色,准是考及格了。

"哦,一点也没关系,"菲利普说,"你过关了,我真为你高兴。我到七月份再来碰碰运气吧。"

他强作镇静,竭力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当他俩沿着泰晤士河堤路回学校时,菲利普尽扯些与考试无关的话题。邓斯福德出于好心,想帮助菲利普分析一下考试失利的原因,但菲利普硬是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其实,他感到自己蒙受了奇耻大屏:一向被他认作是虽讨人喜欢、头脑却相当迟钝的邓斯福德,居然通过了考试,而自己却败下阵来,这不能不使他倍觉难堪。他一向为自己的才智出众感到自豪,可他现在忽然自暴自弃起来,怀疑是不是对自己估计过高了。这学期开学到现在已有三个月,十月份入学的学生自然而然地分化成好几档,哪些学生才华出众,哪些聪明机灵或者勤奋好学,又有哪些是不堪造就的"窝囊废",早已是壁垒分明的了。菲利普肚里明白,他这次考场失利,除了他自己以外,谁也不感到意外。现在已是吃茶点的时刻,他知道许多同学这会儿正在学校的地下室里喝茶。那些顺利通过考试的人,准是高兴得什么似的;那些本来就不喜欢自己的人,无疑会朝他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而那些没考及格的倒霉蛋,则会同情自己,其实也无非是希望能彼此同病相怜罢了。出于本能,菲利普想在一星期内不进学院的大门,因为事隔一星期,时过境迁,人们也就淡忘了。可菲利普生就一副怪脾气,正因为自己不愿意在这时候去,就偏偏去了--为了自讨苦吃。这会儿,他忘记了自己的座右铭:尽可随心所欲,只是得适当留神街角处的警察。若要说他正是按此准则行事的,那一定是他性格中具有某种病态因素,使他专以残酷折磨自我为乐事。

后来,菲利普果真经受了这场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折磨,但是当他听够了吸烟室里嘈杂喧嚷的谈话,独自步入黑夜之中,一阵极度的孤寂之感却猛然袭上他的心头。他觉得自己既荒唐又没出息。他迫切需要安慰;他再也抵挡不住那股诱惑,急于要去见米尔德丽德。他不无辛酸地想到,自己很少有可能从她那儿得到些许安慰。但是,他要见她一面,哪怕一句话不说也是好的。她毕竟是个女招待嘛,说什么也得伺候他。在这个世界上,使他牵肠挂肚的就只她一个。自己硬是不承认这一事实,又有何用?当然罗,要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再上那家点心店去,实在丢人,不过他的自尊心也所剩无几了。尽管他嘴上死也不肯承认,可心里却在天天盼望她能给自己来封信。只要把信寄到医学院来,就能送到他手里,这一点她不会不知道;然而,她就是不写。显然,见到他也罢,见不到也罢,她才不在乎呢。菲利普连声自语道:

"我一定要见她,我一定要见她。"

要想见她的愿望如此强烈,以至连走着去也嫌太慢,他急不可待地跳上一辆出租马车。他一向省吃俭用,除非万不得已,是舍不得为此破费的。他在店门外逡巡不前。过了一两分钟,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会不会已经离开这儿了呢?他心里一惊,急忙跨步走了进去。他一眼就见到了她。等他坐下后,米尔德丽德朝他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