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达尔92(第2/2页)

锯木声沉稳,来回到位,不紧不慢,搅动着将尽的余光,随着每一次的来回锯动,她的面容仿佛渐次苏醒过来,在听,在等,像是她在数着锯子来回的次数。俺爹俯身去瞧她的面孔,看见杜薇·德尔摊开的黑发,张开的双臂,原本紧握在手里的扇子这时无声无息地落到了越来越黯淡的被子上。“我看你还是去做晚饭吧。”俺爹说。

杜薇·德尔一动不动。

“嘿,起身呀,去把晚饭做好,”俺爹说,“咱们还得保持体力。我想皮博迪大夫老远来一趟,怕是饿坏了。还有,卡什得赶紧吃饭,吃了饭赶紧干活,才好快些把棺材做好。”

杜薇·德尔起身,慢吞吞地站稳脚跟。她低头瞧了一眼那张脸,枕头上像是摆了一副褪色的黄铜浇铸的遗容,唯有一双手还有点儿生命的迹象:不动了,但还拳曲着,精疲力竭却仍带韧性,还能看见疲惫、衰竭和艰辛的影子;这双手即使已经无力动弹,还维持着不屈不挠的警惕,仿佛终会有回力的时候。

杜薇·德尔弯下腰,让被子从这双手下面轻轻地滑出来,又把被往上拉,直至她的下巴,再往下拉抻抚平。然后,她没瞧俺爹一眼便绕过床去,离开了房间。

她会去皮博迪那儿,站在暮色下望着他的背影,医生感受到了她那特别的神情,转过身来,会对她说:现在我不会为这事伤感了,你娘老了又有病,受过的苦比咱们知道的多。她本没有可能好起来的。而今瓦德曼也渐渐长大了,又有你照料这一家人,我会尽量不为这事伤心的。我看你还是去把晚饭准备好吧,不用准备多少,但大伙儿总得吃饭。而她望着医生,心里会说:你是可以帮我大忙的,要是你知道;要是你知道了该有多好,可你是你,我是我,我知道的你却不知道;要是你愿意,你能帮我大忙的;要是你真愿意,我会告诉你的;这样一来,除了我、你和达尔以外,谁也不知道那件事儿了。

俺爹站在床边,垂着双手,弓着腰背,一动也不动。他一边抬起手臂去抓顺头发,一边听着锯子发出的声响。他朝床边靠近,搓搓双手,搓搓手掌,又搓搓手背,再往腿上搓,然后把手放到她的脸上,又放到她双手所在、被子鼓起的地方。他像杜薇·德尔刚才做过的那样,想把她下巴以下的被子抚弄平顺,却反倒弄得更乱了。他笨手笨脚地想再试试,手却像鸟爪子似的不中用,褶皱刚抚平,就又倔强地出现在他手下。最后他只好罢休,垂下手来再次手背手心交替在腿上敲敲搓搓。锯子闷声闷气的声响不断传进房间。俺爹平静地抽了一口气,发出刺耳的声音,嘴巴里用鼻烟硬顶住牙龈,说道:“现在,我可以在牙龈上装假牙了,上帝的旨意就要实现了。”

珠尔的帽子耷拉在脖子后面,把雨水引向拖挂在肩头的湿口袋,他脚踝浸在漫水的路沟里,正用一根二英寸厚四英寸宽的溜滑木板撬动车轮,木板下面垫了一段朽木当支点。珠尔,我说,她死了,艾迪·本德仑死了,珠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