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梅记(第8/10页)

“那么,你怎会想到来找我?又怎会保留了这张画?当初失火,这画怎会保全?而带来京里?”何梦白一连串的追问着。

“哦,爷,这些都是天意。”江福叹口气说:“当初我们老爷用二十两银子买您这幅画那天,是小的跟他去闲云寺的,所以小的知道这回事儿。据翠娥后来告诉我,老爷把这幅画拿回家之后,就交给了小姐,要她好好保存着,别的什么话都没说。小姐得到这幅画,却十分欢喜,怕悬挂着弄脏了,就收在她的箱子里,没事时就打开箱子,拿出来赏玩……”江福看了何梦白一眼,补充的说:“您知道,咱们家老爷只有小姐一个掌珠,自幼是当公子般带的,诗、书、画都懂得呢!”

“我了解,”何梦白说:“你再说下去!”

“所以,失火那晚,咱们抢出了小姐的箱子,就也抢救出了这幅画。可是,在那样的灾难里,我们谁也没想到过它。我们进京时,带着小姐的箱子,也带来了这幅画,却也没想到它可以帮我们的忙。小姐生病的时候,倒也把这幅画拿出来研究过,只是对着画长嘘短叹。爷……您知道,您画上签的是您的号‘梦白’,但是,您在朝廷里用的是您的名字‘何曙’,咱们怎会把这两个名字联想成一个人呀!”

“唉!”何梦白长叹了一声。“后来呢?”

“直到昨天,我们实在没有东西可以卖了,小姐又是那样痴痴傻傻的无从商量。翠娥就把这幅画找出来给我,要我拿到字画店里去试试看,能不能换个三文五文的,我也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就拿去了,那知那店东一看,就惊叫起来,问我是真画呢还是假画?我不知道他的意思,他才指着那签名说,这就是您何大爷呀!”

“于是,你今天就拿着画来拦轿子了。”

“是的,爷,请您原谅。”江福垂下了头。“我也做过大户人家的家人,我知道侯门难入呀,除非拦着轿子撒赖,实在想不出办法来。”

“办得好,江福!”何梦白赞美的说:“你是个忠心的,而又能干的家人!”

江福双膝一软,对何梦白跪下了。

“爷,小的不值得夸奖,只是尽小的本分。只请爷看在咱们过世的老爷面上,帮助帮助我们那苦命的小姐吧!”

“江福,你起来!”何梦白沉吟片刻,坚定的说:“如今这时候,顾不得什么礼仪和规矩了,你这就带我去看看你们小姐!”

“哦……哦,这个……”江福面有难色。

“怎么了?”

“小的只怕窄屋陋巷,不是大爷千金贵体可以去的地方。”

“江福,你忘了?我又是什么出身?如果没有你老爷的那二十两银子,我现在恐怕在讨饭呢!”

“哦,爷!”江福低呼:“您虽不在意,但是咱们那小姐……”

“怎样?你怕她会觉得不安吗?”

“不是,爷。”

“到底怎么,别吞吞吐吐了!”

“哦,爷!”江福喊了一声,顿时间老泪纵横了。“我们那小姐已是半死的了呢!”

“什么意思?”何梦白的心倏然一紧。“你不是说她的病已经痊愈了吗?”

“身体上的病是痊愈了。但是,爷,她……她……她现在根本不认得人,不说话,不哭,也不笑,她……她是完全……完全痴呆了呢!”

“哦,我的天!”何梦白倒进了椅子里,用手支着头,喃喃的、反复的说:“我的天!我的天!”

“所以,爷,”江福拭着泪说:“您不用去看她了,只请您帮忙赁栋好点的房子,让她能过得舒服一点吧!”

何梦白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他从椅子里跳了起来,坚决而果断的说:

“走吧!江福,别多说了,带我看你们小姐去!”

没有带任何一个仆人,只和江福分别的骑着两匹马,何梦白来到了那个像贫民窟般的陋巷里,然后,置身在那大杂院中所分租出来的一间小屋里了。

屋中除了木板凳子和桌子之外,四壁萧条,一无所有,房里光线黝暗,空气混浊。初初走进房间,何梦白根本没发现那悄悄的坐在屋角中的江冰梅,直到江福走过去喊了一声:

“小姐,有客人来了!”

何梦白才那样大吃了一惊,愕然的瞪视着屋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江冰梅蜷缩在一张椅子中,头发长长的束在脑后,形容枯槁,面黄肌瘦,双目黯然无光,脸上毫无表情,呆呆的坐在那儿像一尊古坟里掘出来的石像。一件破旧的麻布衣服裹着她,没有钗环,没有首饰,没有一切,她再也不是梅花林里那个娇怯美丽的女子了,她只是一具活尸!

何梦白怔住了,震惊得无法说话了。一个丫环赶了过来,跪在地下说:

“小婢翠娥给何大爷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