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5页)

“你要什么东西?我给你拿!躺着别动!”

她凝视着母亲,模糊的视线逐渐变为清晰。妈妈,你怎么这样瘦啊?妈妈,你老了!你的头发都白了!她忽然惊跳,怎么?自己病了好几年了吗?为什么母亲都老了?她惊惶地转头张望,这是自己的卧室,书桌依然在那儿,壁纸依然是金色的小碎花,只是,在屋角,有个陌生的白衣护士正推着个医药用的小车,上面放满了瓶瓶罐罐……怎么?自己病了?为什么病了?她蹙紧眉头,记忆的底层,有一大段空白,她怎么都想不起来。

“妈,”她迷糊地说,“我在生病?”

“是的!”念苹急急地说,摸她的额,又摸她的手,悲喜交集,而语不成声,“你病了一段日子,现在,都好了,你马上就会好了!”

“我病了——很久了?”她神思恍惚,记忆中,自己被海水淹过,被烈火烧过,似乎已经烧炼了几千几百万年。

“是的,”念苹坐在她身边,泪水盈眶。“差不多有两个多月了。前一个月,你住在医院里,后来,我们把你搬回家来,照顾起来方便些。这位王小姐,已经整整照顾你两个月了。”

哦,只有两个月!并不是几千几百万年!她皱起眉头,极力思索,什么都想不起来。再深入地去凝想,她整个脑袋就像撕裂般的疼痛。

“我——生了什么病?”她困惑地问。

什么病?念苹瞪视着她,原来她已经记不起来,原来她都忘了!幸好她记不起来,幸好她都忘了!念苹深吸了口气,嗫嚅地回答:

“是……是……是一场严重的脑炎。”

“脑炎?”她蹙眉。“怪不得——我脑子里像烧火一样。”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寒假——过去了吧?”

“放心,我们已经帮你办了休学,你只差一份研究报告,以后可以再补学分。”

“哦!”她闭上眼睛,累极了,累得不想说话,累得不想思想,眼皮沉重得像铅块,只是往下坠。她含糊地、口齿不清地又问了一句,“爸爸呢?”

念苹沉默了两秒钟。

“他去医院了。是他把你救过来的,为了你,他几天几晚都没有睡……他尽了他的全力……”她忽然住口,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初蕾这一觉睡得又香又沉,睡了不知道多久。然后,她又醒了,她的意识逐渐恢复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在她床边低低地谈话。她没有睁开眼睛,只是下意识地去捕捉那谈话的音浪: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是母亲的声音。“我告诉她,她害了脑炎。”

“她——有没有再提起致文?”是父亲的声音。那声音低沉而喑哑。

“没有。她只问起你。对别人,她一个字也没提。”

父亲默不作声。“或者我们可以瞒过去。”母亲小心翼翼地说,“她高烧了那么久,会不会失去那一部分的记忆?”

“我很怀疑。”父亲低哼着,忽然警告地说了句:“嘘!别说了,她醒了!”

初蕾眨动着睫毛,睁开眼睛来。父亲的脸正面对着自己,眼睛深深的凝视着她。怎么?爸也老了!他的眼角都是皱纹,他的面颊樵悴得像大病初愈,他的鬓边全是白发。他老了!他不再是那个风度翩翩、具有男性魅力的中年医生了。为什么?只为了她大病一场?可怜的爸爸!可怜的妈妈!

“爸爸,”她低低地叫,尝试要给父亲一个微笑。“对不起,我让你操了好多心!”

夏寒山心头蓦然一痛,眼眶就发热了,他握紧了女儿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是的,她都忘了!她什么都记不得了,她昏迷时呼唤过的名字,她现在都记不得了。可能吗?上帝会如此仁慈地给她这“遗忘症”吗?他怀疑。他更深刻地注视着她。

“爸,”她疑惑地看着父亲那湿润的眼角。“我一定病得很厉害?是不是?我把你们都吓坏了?”

“初蕾,”寒山用手指抚摸她的面颊,她那消瘦得不成形的面颊。他的声音哽塞。“我们差一点失去了你。”

哦,怪不得!她的睫毛闪了闪,陷入一份深深的沉思里。记忆的深处,有那么个名字,那么个又亲切又关怀的名字!她冲口而出:

“致文呢?他为什么不来看我?”她忽然兴奋了起来,生命的泉源又充沛地流进了她的血液里,奇迹似的燃亮了她的眼睛。她急促而热烈地说:“妈,你去叫致文来,我有话要跟他说,我有好多话要跟他说!你去叫致文来!”

念苹愣住了,脸色惨白。

“致文?”她愣愣地问。

“是的,致文哪!”兴奋仍然燃烧着她,她伸手抓住了母亲的手。“你打电话去找他!别找错了,是致文,不是致中!那天早晨,我打电话叫他来,我就是有好多话好多话要对他说,后来……后来……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