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4页)

她没有回家,整天,她踯躅在台北的街头。蹓马路,逛橱窗,无意识地望着身边熙来攘往的人群。黄昏时,她走累了,随便找家咖啡馆,她走了进去,坐在角落里喝咖啡。用手托着腮,她呆望着咖啡馆里那些成双成对的情侣。她奇怪着,这些情侣怎么有谈不完的话?她和致中之间,从来没有这样轻言细语过。他们疯,他们玩,他们笑闹,他们吵架……却从来没有好好谈过话。既没有计划未来,也没有互诉衷曲。他们像两个玩在一块儿的孩子,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所有的,只是“现在”。连那个“现在”,还都是吵吵闹闹的!

她坐在那儿,静静地坐在那儿,第一次冷静地思考她和致中的恋爱。恋爱,这算是恋爱吗?她思前想后,默默地衡量着她和致中之间的距离。“不能这样过下去。”她茫然地想。“不能这样过下去!”她心中在呐喊了,“不能这样过下去!”她用手托着下巴,呆望着墙上的一盏壁灯出神。这就是爱情吗?这就是爱情吗?她越来越恍惚了。而在这恍惚的情怀中,有份意识却越来越清晰:要找他说个清楚!要找他“谈”一次!要找他像“成人”般谈个明白!

她看看手表,已经晚上八点钟了,怎么?一晃眼就这么晚了?致中一定在家里后悔吧?他就是这样,得罪她的时候,他永远懵懵懂懂,事后,就又后悔了。她想着海边的那一天,想着他用手扳住她的肩头,无声地说“我改!”的那一刻,忽然觉得心中充满了酸楚的柔情;不行!她想,她不该不告而别,他会急坏了,他一定已经急疯了!不行,她要找到他!

站起身来,她走到柜台前面,毕竟按捺不住,她拨了梁家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致秀,果然,她惊呼了起来:

“哎呀,初蕾,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二哥说你在马场离奇失踪,他说,你八成和那个骑马教练私奔了!喂,”致秀的语气是开玩笑的,是轻松的。“你真的和马场教练在一起啊?”

怎么?他还不知道自己在生气吗?怎么?他还以为她在作怪吗?怎么?他并不着急也不后悔吗?

“喂,”她终于吞吞吐吐地开了口,“你让致中来跟我说话。”

“致中?他不在家啊!”

糟糕!他一定大街小巷地在找她了,这个傻瓜,台北市如此大,他怎么找得着?

“致秀,”她焦灼地说,“他有没有说他去哪儿?”

“他吗?”致秀笑了起来,笑得好得意,“他陪赵震亚相亲去了!”

什么?她甩了甩头,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他……他干什么去了?”

“陪赵震亚相亲啊!”致秀嘻嘻哈哈地笑着,“我告诉你,初蕾,我终于正式拒绝了赵震亚,把二哥气坏了,大骂我没眼光。今晚有人给赵震亚做媒,二哥跟在里面起哄,你知道他那个无事忙的个性!他比赵震亚还起劲,兴冲冲地跟他一块儿相亲去了!”

“哦!”她轻声地说。“兴冲冲地吗?”她咬咬嘴唇,心中掠过一阵尖锐的痛楚。“好,我没事了。”她想挂断电话。

“喂喂!”致秀急急地喊,“不忙!不忙!别挂断,有人要跟你说话!”

初蕾心中怦然一跳,见鬼!给这个鬼丫头捉弄了,原来致中在旁边呢!她握紧电话,心跳得自己都听见了。

“喂!”对方的声音传了过来,低沉的,亲切的,却完全不是致中的声音!“初蕾,你好吗?”

是致文!离开了三个月的致文!她经常想着念着的致文!初蕾不知道是喜是愁,是失望还是高兴,只觉得自己在瞬息之间,已历尽酸甜苦辣。而且,她像个溺海的人突然看到了陆地,像个迷途的人突然看到灯光,像个倦游的浪子突然看到亲人……她握着听筒,蓦然间哭了起来。

“喂?初蕾?”致文的声音变了,焦灼、担忧,和惊惶都流露在语气之中。“你怎么了?喂喂,你在哭吗?喂!初蕾,你在什么地方?”

“我……我……”她抽噎着,用手遮住眼睛把身子藏在墙角,以免引起别人的注意。“我在一家咖啡馆,一家名叫雨果的咖啡馆。我……我……我不好,一点都不好……”她语不成声。

“你等在那儿,”致文很快地说,“我马上过来!”他挂断了电话。

几分钟以后,致文已经坐在初蕾的对面了。初蕾抬起那湿漉漉的眼珠,默默地看着他。他瘦了!这是第一个印象。他也憔悴了!这是第二个印象。他那深黝的眸子,比以前更深沉,更温柔,更充满撼动人心的力量了。这是第三个印象。她咬紧嘴唇,一时之间,只觉得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

他紧盯着她,逐渐地,他的眉头轻轻地蹙拢了。这还是几个月前那个欢乐的小女孩吗?这还是那个大谈杜老头李老头的小女孩吗?这还是那个不知人间忧愁的小女孩吗?这还是那个躺在沙滩上装疯卖傻的小女孩吗?她怎么看起来那样茫然无助,又那样楚楚可怜呵!致中那个浑小子,难道竟丝毫不懂得如何去照顾她吗?他望着面前那对含泪的眸子,觉得整个心脏都被怜惜之情所绞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