箢箕(第4/10页)

我一想,筷子确实是魂灵用过的。以我们那边的习俗,每年过年吃饭的时候,饭桌上总要多放几双筷子,妈妈说那是留给死去的长辈用的,是祭祀祖先的。那情形就像庙里和尚给菩萨供奉一碗素菜或者一碗白米一样。这造成我过年吃饭的时候不专心,偷偷瞥一眼放着筷子的地方,总觉得那里有看不见的人坐着同我一起吃饭夹菜。有时我伸出筷子夹菜也要小心翼翼的,生怕抢了它们要吃的。

那几个壮汉也不客气,挽起袖子在碗里抓肉放进嘴里嚼,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我顿时受了气氛的感染,觉得去捉鬼是很壮烈的事情,像革命烈士在敌人的铡刀前宁死不屈。我自夸我这么小就很勇敢真是了不起,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要跟他们一起将害人的鬼捉拿归案。我兴奋地挽起袖子,将手伸进油腻的大碗里,心想可惜我不会喝酒,要不喝点儿壮胆也好。

饭菜吃完,马屠夫给每人发了一把崭新的锄头,锄头把上也系了血红的粗布条,和手上的一样,但是我没有。“你在旁边看看就可以了。”马屠夫说,“小孩子练练胆子也好,堂堂男子汉天不怕地不怕,以后一定会前途无量的。”我知道他这话是奉承爷爷的,不过我不介意。

爷爷扯了一块四方的黄纸,上面用毛笔写了扭扭歪歪的符号,像变了形的弹簧。我看不懂。爷爷用手蘸了喝剩的酒往黄纸上面弹洒,然后说:“都准备好了吧,一起出发吧。”

外面的月光依然寒冷肃静,偶尔听见远处树上的猫头鹰叫。

3.

我们从村里狭窄的房子与房子之间的空隙穿行出来,顺着老河走了一段,又越过几条田坎穿过一座光秃秃的小山,便来到了化鬼窝。这时已经是万家灯火,月亮明亮地照着。村子已经远远地撇在身后,只清晰听得哪家的狗不住地吠叫,除此之外就是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土蝈蝈在聒噪。开始听得很清楚的猫头鹰鸣叫现在听不到了。

爷爷掐指一算,说:“大家快找个地方隐藏,箢箕鬼就要出来了!”

大家一听,都慌忙找地方隐蔽。我跟爷爷还有马屠夫躲在原来的那块大石头后面,屏气敛息。其他人有的躲在石头后面,有的躲在大树后面,大气也不敢出。

我细细察看化鬼窝的地形。在月亮的悄悄挪移下,地处山坳的化鬼窝显得异常诡异。许多馒头一样的小坟拥挤在一起,坟墓上的荒草在轻风中摇摆,似乎坟墓里面的人因为过度拥挤而极不舒服地扭动身子。山上的树木沙沙作响,似乎在安抚它们不要乱动。浮云只有在月亮经过的地方能看见一块,浮云缓缓地移动,仿佛地面的风也吹动了它们。手上系的红布条也活了似的乱动,弄得手背痒痒。

突然一个细小如萤火虫的火焰在一个小坟上缓缓升起,红彤彤的。火焰慢慢变大,颜色也开始转换,由红色变为暗红,又变为白色,而后白色周围散发出诡异的蓝色光芒。接着,坟堆的另一处也出现一个萤火虫大小的火焰,变化的情形和前者相同。两个火焰渐渐相互靠拢,一个顺着风,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可是另一个逆着风,好像有力的作用在后面推。

我害怕地看看爷爷,爷爷的脸色刚毅,眼睛死死盯住坟堆上的火焰,像一支待发的箭。而马屠夫的手已经在剧烈地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仇恨,只等爷爷的一声令下。其他人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这时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出现:“你不是要等七天再来的吗?”

男声音回答:“那个马屠夫好像发现了什么,行为不像以往。可能发现了我的打算,所以我早早地来了。”

话说出的同时,两个火焰分别变化成一男一女的小孩模样。小男孩的正面对着我,所以我能看清他的面容。他的枯黄头发长及肩,在微风下乱舞。眉毛短而粗,像是用蜡笔粗略画成。脸色煞白,嘴唇却是朱红,穿着过于粗大的红色外衣,上衣盖到了膝盖,膝盖以下隐没在荒草里。整个人看起来像死后放在棺材里的尸体,煞是吓人。

小女孩背对着我,只看见一对直立的山羊小辫,穿着灰白的连衣裙。但是耳朵尖耸,仿佛蝙蝠的耳朵。

这时,爷爷大喊一声咒语:“上呼玉女,收摄不祥!”甩手将画了符洒了酒的黄纸掷出。黄纸如离弦的箭直射那小男孩。随即,躲藏在各个暗处的人扑出来,将那小男孩按住。那个小女孩见势不妙,立即幻化成一团熊熊燃烧的火。扑在小女孩身上的几个人被火烧得龇牙咧嘴,大声叫娘。小男孩被爷爷的黄纸符镇住,变化不得,只是“嗷嗷”地号叫,如过年要宰杀的猪。

“打它的脑袋!”爷爷大声吆喝。

“抓都抓它不住,怎么打!”一个汉子抱怨道。七八个人按住小男孩,但是小男孩不停地挣扎,力气非常大,两个人被它踢倒,其他人也出了一身的臭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