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故宫苍狼(一)

凌晨五点,月牙儿重新挂在故宫的角楼上。

北京,紫禁城,延禧宫。

六小时后,秦北洋与老钟修复瑞士钟表机器人,真正到了最后一口气的时刻。此时此刻,八十岁的瞎眼老钟正在燃烧生命最后的灯芯,秦北洋也已到了筋疲力尽的临界点。

终于,完工了。

秦北洋和钟老爷子都累瘫在地上,钟表正在自动上发条积蓄力量,一个小时后才能重新启用……

阿海和两名黑大褂的汉子,同样一夜未曾合眼,给他俩喂了热滚滚的高丽参茶,不然怕是晕倒了再也醒不来。

忽然,楼下传来老太监的声音:“阿海大人,今儿晚上,又有宝贝来了。”

阿海对着楼梯低声道:“上来吧。”

楼下的老太监上来了,颤颤巍巍地送出一个卷轴:“终于得手了。”

“哪样宝贝啊?”

“咋家也不清楚,但也是乾隆爷的御藏,不过这酬劳么……”

阿海从怀里取出两个布袋子,一个装了五十两马蹄金,另一个装了半斤上等的烟土,塞到老太监的手里。原来这监守自盗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位看守故宫宝物仓库的管事太监。

“多谢阿海大人赏赐,那咱家就打开瞧瞧了。”

老太监的手指刚触到卷轴,秦北洋便听到叮叮咚咚的琵琶声……

这铁屋里哪来的琵琶?接着是如泣如诉的笛和萧,甚至还有一个女声在唱着阿娜的歌谣。

声音来自卷轴之内。

“我来……”

秦北洋捧起卷轴,不过是一卷裱画的份量,却在他的手掌心鼓瑟齐鸣,仿佛清宫中的瑞士八音盒,尤其是那女子的歌声,婉转动听如枝头夜莺,似是《阳关三叠》或《忆江南》。

自右到左打开卷轴,仿佛荆轲刺秦王的图穷匕见。秦北洋没有看到匕首,只有一场盛大的夜宴。

这是一幅色彩绚丽清雅,线条流畅的古画。首先是许多男女围坐,听一个唐装女子弹奏琵琶。长脸美髯的中年男子,坐在最显赫的位置侧耳倾听。第二段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双手向后跳着某种奇异舞蹈,长胡须的男子又出现了,敲打一面红漆鼓助兴,必是整幅画的主人公。第三段,他与四个女子坐于榻上。第四段,主人公竟袒胸露肚,全然没了士大夫的矜持,五个女子并排吹奏箫和笛子。第五段,曲终人散,主人拿着鼓槌站在正中,欲言又止……

夜宴散场。

“难道……”秦北洋用袖角掩着口鼻,避免口水或湿气碰上画卷,“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

“画中颜色与笔法,人物衣着与家具,都有晚唐五代到宋初的风格。韩熙载乃五代十国名士,南唐后主李煜欲用他为相,又听说他夜夜笙歌,行为不端,便命画师顾闳中潜入韩熙载府邸,将夜宴全程画下,以窥究竟……若说瑞士钟表机器人是价值连城,那这幅南唐《韩熙载夜宴图》便是无价之宝,堪比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

阿海自称中国画的高手,目光已凝固住了,像尊雕塑般弯腰低头,宛如对神佛顶礼膜拜。

不错,画卷上还有历代收藏家的印章,并非后人的赝品。

“据说,此画在南宋被皇家内府皇家收藏,流传有序,到清朝雍正年间落入年羹尧大将军手中。雍正帝杀了年羹尧,这幅画便被收入紫禁城中。”阿海指着画卷一角上的印章,“你看印中‘双峰’二字,便是年羹尧的字,还有他的题跋——韩熙载所为,千古无两,大是奇事,此殆不欲索解人欤?”

就像按图索骥破解密码的侦探,阿海与秦北洋又找出了乾隆皇帝的题跋“后主伺其家宴命闳中辈丹青以进,岂非叔季之君臣专事声色游戏,徒贻笑于后世乎?”同时布满了乾隆的“古希天子”、“石渠宝笈”、“太上皇帝”等十二方印章。

笛声又吹响了。

竟然是她?

秦北洋揉了揉眼睛,画中女子的手指挑起,端着一支竹笛,嘴唇缓缓蠕动,身体前倾,美目流盼,对画外的人眨了几下。

《韩熙载夜宴图》中的的女子在吹笛子。

画中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整幅画卷似乎成了缩小的舞台,而画中人都成了出色的演员,这些男男女女或彼此交谈,或弹奏手中的乐器,从千百年前的坟墓中复活了。

夜宴图就是一座坟墓。

所谓画龙点睛,妙笔生花,天才的画家往往能天地之灵气,在他们的画笔下任何东西都能活起来,包括这七百多年前夜宴。

秦北洋看到那女子的舞蹈,夜宴宾客间的杯酒言欢,年轻男子与侍女的耳鬓厮磨。画中还传出人们的说话声、鼓掌声、嬉戏声等等,甚至连夜宴中的烛火也亮了起来,把整个屋子照得通明……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叫唤:“哎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