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康南在他的小屋里生起了一个炭炉子,架上一口锅,正在炒着一个菜,菜香弥漫了整间屋子。他看看靠在椅子里的江雁容,她正沉思着什么,脸上的神情十分寥落。

“来,让你看看我的手艺,”康南微笑着说,“以前在湖南的时候,每到请客,我就亲自下厨,炒菜是一种艺术。”

江雁容仍然沉思着,黑眼睛看起来毫无生气。康南走过去,用手臂支在椅背上,在她额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俯视着她:

“想什么?”

江雁容醒了过来,勉强地笑了笑,眨眨眼睛。

“你娶了我之后会不会后悔?”

“你怎么想的?”

“我什么都不会,炒菜烧饭,甚至洗不干净一条小手帕,你会发现我是个很无能的笨妻子!”

“让我伺候你!你会是个十分可爱的小妻子!让我为你做一切的事,我高兴做,只要是为你!”

江雁容笑笑,又叹了口气:

“婚事准备得怎么样?越快越好,我怕妈妈会变卦!”

“房子已经租定了,剩下的工作是买家具,填结婚证书和做衣服。”

“还做什么衣服,公证结婚简单极了!”江雁容望着窗外,又叹了口气。康南把菜装出来,放在桌子上。望着江雁容。

“怎么了?”

“有点难过,”江雁容说,眼睛里升起一团雾气,“康南,你会好好待我?为了你,我抛弃了十九年的家,断绝了父母弟妹和一切原有的社会关系。等我跟你结了婚,我就只有你了!”康南捧住她的脸,看着她那对水汪汪的眼睛,小小的嘴角浮着个无奈的、可怜兮兮的微笑。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女孩子终于要属于他了,完完全全属于他。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她抛弃家庭来奔向他,她那种火一般的固执的热情使他感动,她那蚕丝般细韧的感情把他包得紧紧的。他温柔地吻她。

“小雁容,请相信我。”他再吻她。“我爱你,”他轻声说,“爱得发狂。”他的嘴唇轻触着她的头发,她像个小羊般依假在他胸前,他可以听到她的心的跳动,柔和细致,和她的人一样。他们依偎了一会儿,她推开他,振作起来说:

“来,让我尝尝你炒的菜!”

他们开始吃饭,她望着他笑。

“笑什么?”他问。

“你会做许多女人的事。”她说。

他也笑了。“将来结了婚,你不愿意做的事,我都可以帮你做。”

她沉默了一会儿,皱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我有点心惊肉跳,我觉得,我们的事还有变化。”

“不至于了吧,一切都已经定了!”康南说,但他自己也感到一阵不安,他向来很怕江雁容的“预感”。“今天下午两点钟,我的堂弟和一个最好的朋友要从台南赶来,帮忙筹备婚事。”

“那个朋友就是你提过的罗亚文?”江雁容问。

“是的。”罗亚文本是康南在大陆时的学生,在台湾相遇,适逢罗亚文穷病交迫,康南帮助了他。为他治好了肺病,又供给学费使他完成大学教育。所以,罗亚文对于康南是极崇拜也极感激的。

“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康平。”

“好吧,我等他们来。”江雁容说。

“我弟弟写信来,要我代他向大嫂致意。”

“大嫂?”

“就是你呀!”江雁容蓦地脸红了。吃过了饭,他们开始计划婚礼的一切,江雁容说:

“我爸爸妈妈都不会参加的。但是我还没有到法定年龄,必须爸爸在婚书上签字,我不认为他会肯签。”

“既然已经答应你结婚,想必不会在婚书上为难吧!”康南说。江雁容看着窗外的天,脸上忧思重重。

“我右眼跳,主什么?”她问。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康南说。接着说:“别迷信了吧!一点意义都没有!”但是,江雁容的不安影响了他。他也模糊地感到一层阴影正对他们笼罩过来。

两点钟,罗亚文和康平来了。康平年纪很轻,大约只有二十几岁,英俊漂亮,却有点腼腆畏羞。罗亚文年约三十,看起来是个极聪明而理智的男人。他们以一种新奇的眼光打量江雁容,使江雁容觉得脸红,罗亚文笑笑,露出一口白牙,给人一种亲切感。

“没想到江小姐这么年轻!”他说。

江雁容的脸更红了,康南也微微感到一阵不安。然后他们开始计划婚事,江雁容显得极不安,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走出了康南的房间,她奇怪地看了看天,远处正有一块乌云移过来。“是我命运上的吗?”她茫然自问,“希望不是!老天,饶了我吧!”

回到家里,一切如常,江太太不理她,江仰止在书房中叹气。只有江雁若和她打招呼,告诉她周雅安和程心雯来看过她,向她辞行,她们坐夜车到台南成大去注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