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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保护自己的妻子儿女,还成什么男人?”他扑倒在枕头上,想哭。一个东西从他的袖口里滚了出来,他拾起来,是一枚小小的镍币,江雁容的镍币。他像拿到一个烫手的东西,立刻把它抛掉,望着那镍币滚到地板上,又滚到书桌底下,然后静止地躺在那儿。他转开头,再度轻声的低唤:

“若素,若素。”

又有人敲门,讨厌。他不想开门,但他听到一阵急切的叫门声:

“老师!老师!”

站起身来,他打开门,程心雯、Bf小蓁和三四个其他的同学一拥而入。程心雯首先叫着说:

“老师,你也要给我们看手相,你看我能不能考上大学?我要考台大法学院!”

康南望着她们,脑子里是一片混乱,根本弄不清楚她们来干什么。他怔怔地望着她们,蹙着眉头。程心雯已跑到书桌前面,在椅子里一坐,说:

“老师,你不许偏心,你一定要给我们看。”说着,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酒味,老师,你又喝酒又抽烟?”

康南苦笑了一笑,不知该说什么。叶小蓁说:

“老师,你就给江雁容看手相,也给我们看看嘛!”

“明天再看,行吗?”康南说,有点头昏脑涨,“现在已经快上课了。”程心雯扑在桌子上,看着康南刚刚写的那阕词,说:

“老师,这是谁作的?”

“这是胡写的。”康南拿起那张纸,揉成了一团,丟进了字纸篓里。程心雯抬起头来,看了康南一眼,挑了挑眉毛,拉着叶小蓁说:

“我们走,明天再来吧!”

像一阵风,她们又一起走了。康南关上门,倒在床上,阖拢了眼睛。“什么工作能最孤独安静,我愿做什么工作。”他想,但又接了一句,“可是我又不能忍受真正的孤独,不能漠视学生的拥戴。我是个俗人。”他微笑,对自己微笑,嘲弄而轻蔑地。

程心雯和叶小蓁一面上楼,一面谈着话,程心雯说:

“康南今天有心事,我打赌他哭过,他的眼睛还是红的。”

“我才不信呢,”叶小蓁说,“他刚刚还给江雁容看手相,这一会儿就会有心事了!他只是不高兴给我们看手相而已,哼,偏心!你看他每次给江雁容的作文本都评得那么多,周记本也是。明明就是偏心!不过,我喜欢江雁容,所以,绝不为这个和江雁容绝交。”

“你不懂,”程心雯说,“学文学的人都是古里古怪的,前一分钟笑,后一分钟就会哭,他们的感情特别敏锐些。反正,我打赌康南有心事!”走进了教室,江雁容正坐在位子上,呆呆地沉思着什么。程心雯走过去,拍了她的肩膀一下说:

“康南喝醉了,在那儿哭呢!”

“什么?”江雁容吓了一大跳,“你胡扯!”

“真的,满屋子都是酒味,他哭了没有我不知道,可是他眼睛红红的,神情也不大妙。桌子上还写了一首词,不知道什么事使他感触起来了!”程心雯说。

“词上写的是什么?”江雁容问。

“康南把它撕掉了,我只记住了三句。”

“哪三句?”

“什么今生……不对,是今生什么,又是再世什么,大概是说今生完蛋了,再世……哦,想起来了,再世无凭,还有一句是什么……什么思量,还是思量什么,反正就是这类的东西。”

“这就是你记住的三句?”江雁容问,皱着眉头。

“哎呀,谁有耐心去背他那些酸溜溜的东西!”程心雯说,“他百分之八十又在想他太太。”

“他太太?”

“你不知道?他太太在大陆,共产党逼她改嫁,她就投水死了,据说康南为这个才喝上酒的。”

“哦。”江雁容说,默默地望着手上的英文生字本,但她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她把眼光调回窗外,窗外,远山上顶着白云,蓝天静静地张着,是个美好的午后。但,这世界并不见得十分美好。“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烦恼,”她想,“生命还是痛苦的。”她用手托住下巴,心中突然有一阵莫名其妙的震荡。“今天不大对头她对自己说,”我得到了什么?还是要发生什么?为什么我如此的不平静?“她转过头去看后面的周雅安,后者正伏在桌上假寐。”她也在痛苦中,没有人能帮助她,就像没有人能帮助我。她沉思,眼睛里闪着一缕奇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