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坟中的笔记本(第2/6页)

现在有必要解释一下摇弦琴镇的一块附属地。这块地是片墓地,后来摇弦琴镇倒成了它的附属地了。就在宿营地搭建好的第一个星期里,这儿进行的一切活动均在一个公民委员会的周密计划之内。这个星期的星期一,倒显得引人注目,委员会里的两个委员争论得不可开交,争论的焦点在于是否还有更适宜的墓地选址。到了星期二,这个墓地就举行了两场葬礼。随着宿营地的缩小,墓地倒增大起来。就在最后一位居民神色黯然地离开这里的很久以前,疟疚和左轮手抢就在此地横行一时,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家伙们,就已赶着负重的毛驴穿过印第安人小河,这块远离市区的暂居地变成了一个人口稠密的、非同寻常的郊外闹市区。而如今,原来的集镇已被枯枝败叶尽情掩没,这块墓地,尽管被时间和环境损坏不大,但仍逃不脱改名换姓的厄运。面对众多正遭到毁灭的丛林狼而言,它们又能对这无尽的沧桑怎样表述,才算符合它们这些土著居民卑微身份的合理索求呢?这片墓地仅仅慷慨地占据着约莫八千平方米的地盘,节省得值得赞扬,但不值得关注,只因被认定毫无开采价值才成了墓地。墓地上孤苦地立着三根枯死的树干,其中一根树干,结实的侧枝上,一根风干褪色的绳索仍很引人注目的悬吊着。还有一百五十个坟堆。一张粗糙的床头报的残片,炫耀着它的语言技巧,上面登载着挖苦讽刺一个侨民抗争的故事。由此看来,天堂——所谓的上帝的居所,恰恰可以自我炫耀为不容置疑的、更高一等的荒漠之所在。

杰弗逊·多曼先生,立桩划界,以最为优厚的分配比例,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庄园领地,经过了他预先设计好的彻底勘察,那么他该相信,重新处置这些死者是非常合乎时宜的,这些死者,应当拥有第二次体面入殓的正当权利。

杰弗逊·多曼先生其人,来自新泽西州的伊莉莎白小镇。那还是六年前,他将一颗炽热的爱心奉献给了一位举止端庄的金发女郎,金发女郎芳名叫玛丽·玛特修斯。临行前,他承诺将会平安归来,同她白头偕老。

“我就知道你再也不会活着回来——你什么事都干不成的。”这话语,表明了玛特修斯小姐对他制订的成功计划的深深疑虑。同时,她又想鼓励他一下,便说道:“如果你成功了,我也会去加利福尼亚的,当你挖到金子的时候,我可以把它们放进一个个小口袋里。”

这个女人独特的金融贮备理论比男人的理解力更值得赞赏:多曼先生就相信金子可以以液态存在并被发现,他不太赞成她的多情话语。她把手轻轻地捂在唇上,强忍着啜泣,他吻去她眼中的泪水,她羞怯地笑了,快活地说:“谢……谢!”

他就此去了加利福尼亚,留下她孤零零地打发着漫长的时光,这时光缺乏爱情的雨露滋润。但她显得一点也不脆弱,随时满怀希望,忠贞不移,一刻也不会忘记自己的期待。

与未婚夫忍痛惜别后,她找到了一份工作,发挥自己的理财天赋,为乔·西曼先生赢取大量钱财。乔·西曼,一个纽约的赌徒,非常赏识她的理财天赋,但很不乐意看到她将自己的钱财轻易馈赠他人。终于有一天,他怒不可遏,竟然用刀向她脸上砍去,至使她脸上留下一道明显的刀疤,乔·西曼因此被关进了监狱,在洗衣房里服苦役。玛特修斯小姐也得到了一个绰号,叫做“脸上带疤的玛丽”。为了这事,她给杰弗逊·多曼写了一封十分伤感的绝交信,并特意在信中夹进了一张近照,用来证明她不再拥有梦想做他妻子的权利,信中详细地叙述了她从马上摔下来的经过。多曼骑马去红狗镇取回这封信,在回宿营地的一路上,他狠命地用踢马刺驱马疾驰,好像这样就能代替他为玛丽赎罪似的。这封信显然没有达到它应有的目的。从前,多曼的承诺里充满爱情和责任心,而这以后,承诺中更增添了对玛丽的一份敬重。信中的照片,显示出从前秀美的脸庞,现在因为刀疤而变得有些难看,却恰好又成为了爱情的寄托,在多曼的眼中,玛丽只会变得比以前更加漂亮。很公平地说,玛特修斯小姐对多曼的款款深情一点也不感到吃惊,从她以前的来信中就可以证实多曼具有的这种天性,在告诉了多曼这件事后,她就很少给多曼写信了,再后来,就音讯全无了。

但多曼先生还有另外一个朋友偶尔通通信,他就是布尼·布里先生,他原本在红狗镇,后来到了摇弦琴镇谋生。这个布里先生,尽管在淘金者中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但他却不是一个淘金者,他的采矿知识相当丰富,对专业术语能运用自如,他对摇弦琴镇的伟大贡献主要体现在极大地丰富了这些冷僻用语的词汇量,并使文雅的专业术语通俗化,好用好记,朗朗上口,这些烙上了“粗俗印记”的行话,闪烁着它的发明者深奥学识的熠熠光辉。他款待着一群群从旧金山或东部其他地方涌来的勇气可嘉的淘金者,和他的同伴们一样,他或许从中不会感悟到,继续从事这相当阴暗的工业,同清扫各种肮脏的舞厅和刷洗便盆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