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月光照亮的小径(第2/4页)

等到我猛想起来,转过脸去看我的父亲时,他不见了。

多少年来,关于他命运的任何风声也没有从不可知王国传回来,求神问卜也无济于事。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卡斯帕·格拉顿的自白

今天我据说是还活着,可明天,就在这儿这个房间里,将要躺着一个没有知觉的躯体,这个躯体一直就是我,但已经生活太久了。

如果有什么人掀开那不愉快的东西——脸上的盖布,那只能是由于要满足病态的好奇心。毫无疑问,有人会进一步问:“他是谁?”在这篇自白里,我对此只能提供我所能给予的唯一回答,我叫卡斯帕·格拉顿。这应该就够了。在我不知道有多长的一生中,这个名字在最后二十多年里派了小小的用场。不错,这名字是我自造的,但我缺少了另一个我有权拥有的名字。

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得有个名字,这可以避免弄混,哪怕它并不能确定一个人的身份。不过有人以号码为人所知,这似乎也只是个没什么道理的符号而已。

举例来说吧,有一天我在远离这里的一座城市,正在街上走,忽然遇上两个穿制服的人,其中一个放慢脚步,好奇地盯住我的脸看,对他的伙伴说了一声:“那家伙看上去很像七六七。”这个号码似乎有点耳熟,听起来叫人害怕。我不由得一阵冲动,转身溜进一条横街,撒腿跑了起来,跑啊跑啊,直至跑到精疲力竭,来到郊外为止。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号码,它老是回到我的记忆中来,伴随着含混的叽叽咕咕说话声、一阵阵的冷笑声以及铁门的哐铛声。因此,我说出一个名字,哪怕是自造的,也比这样一个号码好得多。到了埋葬穷人的坟地,我在登记簿上很快将会两者兼得。那真是发横财了!

对于找到我这篇自白书的人,我务必请求稍稍考虑到如下这一点。这并不是我一生的历史,我没有能力写我一生的历史,因为我不知道我的整个过去。有关我的过去,只是些零零乱乱、显然连不起来的记忆的碎片,个别记忆还算清楚连贯,而其他的,那些遥远和古怪的,却像绯红色的乱梦,断断续续,其间充满空白,黑黝黝的——它们像荒野中红色的鬼火。

我已经站在进入永恒的岸边,如今回过头去最后再看一眼大地上我所走过来的路。二十多年来踏出来的脚印相当清楚——流着血的脚踏出来的一个个脚印。它们在贫困和痛苦中走过来,曲曲折折,摇摇晃晃,就像一个人背负着重担——

漫长,孤独,哀伤,缓慢。

啊,那位诗人对我所作的预言多么准确啊,真是说得绝了!

这条苦难之路开始以前的事情,我一点也看不清楚,它是从一片浓雾中伸出来的。我知道这条路蜿蜒了只有二十来年时间,而我已经是一个老人。

没有人记得自己的出生——出生的事得别人告诉他才知道。但是我不同。我知道有我的生命时,我已经具备了我所有的能力。至于在此以前我的存在,我知道的并不比别人知道其出生的事情多,因为模模糊糊地揭示我过去的,既可能是记忆,也可能仅仅是梦。我只知道我一有意识就已经是个成熟的人——无论在肉体上还是在心灵上。我只知道我当时正在树林里走,浑身是泥,脚都走疼了,说不出的累,肚子饿得慌。我看到一座农舍,就到那里去讨点吃的。一个人给了我食物,问我叫什么名字。我一下子发现我没有名字,然而我知道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我吓坏了,于是退出来,逃走了。天黑下来,我在树林里躺下过夜。

第二天我来到一个大城镇,它叫什么名字,我这里就不说了。我也不讲我这条现在即将结束的生命在那以后所发生的事情——反正都在流浪,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摆脱不掉一种犯罪感和恐怖感。让我试试看能不能简单地把这种感觉表达出来。

我似乎曾经居住在一座大城市附近,是一名兴旺发达的大农场主,娶了一个妻子,心爱却又总是对她多疑。有时候觉得,我们两人似乎生了一个儿子,这年轻人看上去前途无量。不过他一直只是个模糊影子,从来没有看清楚过。

有一个不幸的晚上,我要用一种十分恶劣的方法试探我妻子是不是忠诚,这种做法每一个爱看小说的人都会很熟悉。我到城里去,告诉妻子说我第二天下午才回家,但是当天晚上就回来了。我走到屋后,打算从我原先做了手脚,像是锁上而其实没有锁上的后门进屋。当我走到那里的时候,我听到这门打开又关上了,并且看见一个男人偷偷地离开,钻到了黑暗中。我一下子心怀杀机,跳起来就去追他,但是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确认这件倒霉事也办不到。现在回想起来,我有时候竟不能使自己相信那真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