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骑士杀父(第2/3页)

他首先感到一种强烈的艺术美感。峭壁像一座巨像的底座,它巨大的边缘上,在天空的衬托下突然显现出一个静止的、给人印象庄严的骑士的雕像。一个人骑在马上的身影,直挺挺地,十分威武,但又具有大理石雕塑的希腊神像那种使人忘怀了一切活动的恬静。他那灰色的服装与飘渺的景物和谐一致;鞍辔和衣服上的金属饰物在阴影中变得色调柔和而不耀眼;马的皮肤上没有斑斑点点的亮光。鞍头横跨着一支小号卡宾枪,骑士的右手满把攥着枪,使它固定不动;他那执缰绳的左手隐而不现。马的侧面带有浮雕似的鲜明棱角,在天空的背景上投下黑色的剪影。它仿佛是越过层层的云海眺望远方迎面升起的崇崖峻岭。骑士的脸稍稍偏向左侧,只露出额头和胡须的轮廓,此刻他正在俯瞰峡谷的凹底。人和马由于耸立在天空中而显得十分高大,再加上这位士兵由于证实敌人近在眼前而产生的畏惧感,这个“雕像”看上去似乎远远大于实体,几乎达到了巨像的规模。

刹那间,德鲁斯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恍若隔世的感觉,他仿佛是一觉睡到了战争的结束,仰望着一宗高贵的艺术品:它坐落在凌驾一切的峰巅上,在它所纪念的英雄事迹中他曾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这种感觉立刻被人和马的轻微动作所驱散;马并没有挪动脚步,只是从悬崖的边沿略向后倾,人还是象以前一样岿然不动。德鲁斯这时已完全清醒,强烈地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他小心翼翼地把枪管从灌木丛中向前推出,枪托抵着面颊,翘起枪上的击铁,从瞄准器中间望出去,对准了骑马人胸部的要害部位。只要一扣扳机,对卡特·德鲁斯来说,可算是万事大吉了。偏偏在这一瞬间,骑马人转过头来,朝着这个隐蔽的敌人的方向看——似乎是在端详他的面孔,他的眼睛,还有他那颗勇敢而富于同情的心。

在战争中杀死一个敌人难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何况这个敌人突然发现了一桩对自己、对同伴们的安全关系重大的秘密,何况这个敌人凭着他所了解的情况比起他那人数众多的部队更令人生畏?但卡特·德路斯却变得面如死灰,四肢发抖,浑身虚软。那石像般的人和马在他眼前变成了黑色的形体,在霞光如光的天空中时升时降,划着圆弧,摇摆不定。他的手从枪上坠下,头慢慢地耷拉下来,直到脸贴着他躺在其中的树叶堆上。这位勇敢的绅士,刚强的士兵由于感情的强烈进发几乎晕了过去。

这一切没隔多久;顷刻间,他的脸又从地面上抬起来,双手恢复了原来握枪的部位,食指凑近着扳机。他的头脑、心灵和眼神清晰如常,良心和理智健全如故。他没有俘获敌人的希望,开枪警告只会使敌人带着致命的消息奔回营地。军人的天职是明明白白的,一定要从埋伏的位置开枪把这个人击毙——不给任何警告,不给他一分一秒的精神准备,连内心祈祷的机会也不能给,一定要把他打发到西天去。但是且慢,还有一线希望:也许这人什么也没有发现,也许他只是在欣赏这壮丽的景色。放他一条生路,就在他撤走的一刹那,还有可能判断他是否了解到什么情况。很有可能,他所以全神贯注——德鲁斯转过头来往下看,透过层层雾气,如同从海面一直看到清澈的海底一样。他看见蜿蜒一线的人马,穿过绿茵茵的草地蠕动着——不知是哪个愚蠢的指挥官竟然准许他部下的兵士在开阔地上饮马,从周围上百个山头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啊!

德鲁斯把目光从谷底折回,再一次凝视天空中的骑士和他的马,仍然是通过枪上的瞄准器望出去。但是这一次他瞄准的是马。他的记忆中萦回着父亲临别前的话,仿佛那是什么神明的嘱咐似的:“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尽你认为应该尽的责任。”现在他十分镇静,咬紧牙关但又不太僵硬;他的神经像睡梦中的婴儿一样安详,没有激动而使浑身肌肉战栗,呼吸均匀而缓慢,直到做瞄准的动作时完全屏息。责任心占了上风;精神对肉体传了话:“安静,别慌张。”他开了枪。

这时,联邦军有个军官,不知是受冒险精神或求知欲望所驱使,离开了峡谷中隐蔽的宿营地,漫无目标地听任双脚把他带到靠近峭壁脚下一小片开阔地的下沿。他正在思忖,继续向前探险会有什么收获。在他眼前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表面上看似乎只有投一颗石子的距离,在松林的边缘升起了一面巨大无比的岩壁,它巍然耸立在他的面前,使他一抬头看见岩壁的棱角在天空中划出的锐利而突兀不平的线条,便感到阵阵晕眩。在他右边不远的地方,这座峭壁一直到半山腰都在湛蓝色天空的背景上呈现出轮廓分明的垂直的侧影,衬托这一景色的还有几乎像天空一样湛蓝的远山和峭壁底下的树梢。军官举目仰望峭壁顶端令人头昏眼花的高度,忽然瞥见一幅惊心动魄的情景——一个骑马的人朝着峡谷凌空奔驰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