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枪毙连化青

连化青招供画押,认下好几件命案,报请上去断了个死罪,押在死牢中等待枪决。临刑那一天,连化青只求跟郭师傅见上一面,想认一认这个抓到他的人是谁。

郭师傅得知此事,答应当天跟去小刘庄砖瓦场,发送他一趟,到了上法场的日子,郭师傅带上丁卯,俩人来到大牢中看连化青,只见连化青低着脑袋,五花大绑钉着脚镣,坐在一个单人房内,穿着一身破囚衣,后背插了招子,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头也不抬。

丁卯说道:“今天让你认得我哥哥,他就是拿你的人。”

连化青闻言抬起头,两只生有双瞳的眼像两个黑窟窿,盯着郭师傅打量一番,说道:“想不到连某人栽在你手上,如今我记住你了,你等着,我早晚要来找你。”

丁卯见此人死到临头还放狠话,忍不住开口要骂。郭师傅摆手没让丁卯多言,说道:“连化青,你做下的案子不少,今天只不过一死抵偿,不该再有什么怨言。”

连化青眼中闪过一道凶光,说道:“罢了,今天我要上法场挨枪子儿,是不是该有长休饭诀别酒?”

郭师傅说:“不错,是该有,上法场前一碗酒一盘肉可是老例儿,眼瞅时候不早了,随时会把人犯押到小刘庄法场枪毙,怎么还没送长休饭?”

他问管牢的几时送,管牢的说:“二爷你想什么呢,这几年世道这么乱,枪毙的人太多,如果每个人一份酒一份肉,即便咱这死牢是个饭庄也架不住他们吃啊,实话告诉你吧,咱们牢里头只有棒子面儿窝头,我们看牢的都吃这个,犯人只管半饱,枪毙这天也不例外,他要是有什么亲人朋友,那些人该给他送酒饭衣服,让他吃饱喝足穿上新衣服上路,没人送也就没有了。”

郭师傅想了想,带丁卯出去,买了几个肉包子两个熟菜,打上半斤酒,拎回来想给连化青吃了好上路,可他前脚出去,后脚执法队便到了,提出人犯,五花大绑押在大车上,一路游街示众,直奔西关外小刘庄砖瓦场,天要下雨,阴云密布,一路上看热闹的人海了去了,马路上人挤人,挤得风不透雨不透,郭师傅和丁卯想从后头赶上,但是人太多了,马路上是人,房顶上是人,树上都是人,二人急得脑门子冒汗,却哪里挤得过去。

总说老天津卫的人爱看热闹,虽然全国各省百姓都爱瞧热闹,但是比不过这地方,当年有人掏阴沟,都能围上一大圈人跟着看,还有论:“宁堵城门,不堵阴沟,谁们家阴沟堵了,这可太有意思了。”

且说上法场游街那天,看热闹的人群一瞧,绑在车上的连化青衣衫褴褛,低着脑袋闭着嘴,好像还没枪毙就死了,实在是没劲,但是这些闲人们好不容易有场大热闹看,谁都舍不得走,人头攒动如潮,全在后边跟着,想着万一此人半道上精神了,一来劲冷不丁唱一嗓子:“将身来在大街口,尊一声列位宾朋听从头……”这要没听着可亏大发了。

以往处决犯人,押送到法场这一路之上,犯人看见这么多人抬头望着自己,任谁这一辈子,都没有如此受过重视,最红的京剧名角也不会同时有这么多人围观,有的要诉说冤屈,有的要充好汉,而且天津卫看热闹的人们和别处不一样,尤其会起哄会喊好,所以再怎样贪生怕死,也得当着大伙的面交代几句话。

更有那些成了名的大混混儿,上法场时上身穿箭袖靠身蜈蚣纽,十三太保疙瘩袢,腰束英雄带,下身穿灯笼裤,脚踩抓地虎快靴,头戴英雄帽,评书京戏中的绿林英雄怎么打扮,他也怎么打扮,头上多插一朵白纸花,跟低下围观的人群有问有答,人们齐声问:“好汉爷,给大伙说说,你怎舍得把娇妻幼子丢,怎舍得八十岁的老爹爹无人养,怎舍得抛下亲朋好友众兄弟?”

那位好汉绑在车上,必定是横眉怒目不肯低头,途中骂不绝口,下至大总统,上至老天爷,谁他都敢骂,听得有人问起,便要答道:“诸位老少爷们儿,我也舍不得老娘年迈高,舍不得河东河西好,舍不得兄弟朋友义气深,恨只恨平生志未酬,可是咱好汉做事好汉当,今天一命抵一命死也甘休,人头落地碗大个疤,十八年之后回来再报仇。”

那位好汉交代一句,底下的人群便大喝一声“好”,响彻云霄,声震屋瓦,好汉说完了骂够了再唱两段,抒发一下情怀,别管唱得好不好,临刑前这一嗓子,必定是感天动地声泪俱下,这才是上法场的热闹,至于犯了什么事儿掉脑袋,那倒是次要的,老百姓顶讨厌枪毙前喊口号的,反正喊什么也没人听得懂,其次是不愿意看吓破胆张不开嘴的人,最没劲的便是这种没嘴儿葫芦,转眼人头落地了,再不说哪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