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夜祛病井Qubingjing

长乐又生病了。和以前一样,病得没来由,来势汹汹,一家人都没了主意。请郎中的请郎中,拜神的拜神,有说请中医的,也有说去乡镇医务所打针的,一大家子人乱成一锅粥。这也难怪,长乐家三代单传,长乐这条小命被看得比全家人都重要。可是他却不太争气,天生病秧子,隔三差五地生病,还专门生些个没来由的病。就好像去年的痢疾就生得莫名其妙。要知道长乐那时候正待在家里,所有吃的喝的都是家里精心准备的,照奶奶的话来说,莫要说蟑螂老鼠什么脏了长乐的饭菜,就是一粒灰尘怕是也掉不进长乐的嘴巴里,当然,这话有些夸张,不过诸如此类的病总是让长乐的家人非常烦恼。

这次他又全身颤抖嘴唇发白,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热,很明显是打摆子了,但他待在老宅里饿不到冻不着的,怎么就打上摆子了?真让大家费解。

“我听说东头刘家老四前些日子好像正闹打摆子,是不是他传到我家长乐的?”父亲瓮声瓮气地拍着大腿,好像刘家老四干的坏事被他逮个正着似的。

“不会吧,刘家老四生病后就没离开过家门口,再说了,他从来都没见过长乐,怎么传的?你个猪脑子,就知道随口乱讲咧!”祖父将手里的龙头红木拐杖朝地上捣蒜似的杵着,气得浑身发抖。

“那怎么办,这次病来得不善,我看长乐都开始说胡话了。”母亲站在长乐父亲身后,一边用手背抹着泪,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道。

一家人一下子没了声音,请来的大夫开了几服药,但是喝下去没有太大反应,长乐的身子像一根烧红的铁棍似的,退烧的办法用了一箩筐就是没有效果,祖父终于忍不住了。

“赶快给我去找马瞎子!”

一家人听到这一句,就好像被雷打了一下,也和长乐似的全身抖个不停。大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长乐的祖父。

“还愣着干吗?我也知道马瞎子不是什么好货,但不找他怎么办?长乐怕是撑不过几天了!听我的,赶快带着钱,打坛上好的白酒送给他,记得带上现金,他那只眼睛只看得到钱,看不到其他东西!”祖父说得太快,一时间岔了气,咳嗽个不停,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抖动开来,好像随时会散架。长乐的父亲这才“哦”了一声,仿佛得了圣旨的太监,从母亲那里拿了钱,一溜小跑朝马瞎子的家去了。

马瞎子,村里的名人。

你可以骂他,揍他,但是你一定会有求于他。

这就是马瞎子,全村老少爷们最不待见的人,但又是离不开的人。马瞎子五短身材,好像手脚都凭空被人偷了一截似的,活像一个没算好四肢比例就偷工减料做出来的泥娃娃,偏偏身体又胖,加上一个偌大的没毛脑袋,光秃秃地扛在肩膀上——他几乎看不到脖子,或者说脖子胖得与脑袋连成了一体。马瞎子嗜酒如命,当年日本人进村,全村人都被抓去帮鬼子修堡垒运粮食,他倒好,因为没有酒喝憋得难受,居然胆大包天去偷日本人的清酒,喝完了还嫌人家酒难喝,结果被日本人抓住,还好那个翻译官算是村子里的本家弟兄。村里人为了救他,赔了老鼻子钱和一大坛子绍兴女儿红给日本人,那小队长也是个酒鬼才放了马瞎子。不过饶是如此,马瞎子也被皮鞭打瞎了一只眼睛,另外一只视力也极差,所以马瞎子的外号就传了起来。

后来,马瞎子就成了村子里的闲散人员,东头跑西头窜,游手好闲,但是大家都供着他养着他,当神仙似的,这里面的缘由只有村子里的人才知道。

因为马瞎子有一项祖传的本领,那就是治病。这也是当年日本人想活埋他的时候全村人拼命保住他的原因。

其实马瞎子到现在连黄连和甘草还分不清楚,但是他确确实实会治病,而且手到病除,所以说马瞎子虽然招人烦讨人厌,但是因为有这样的绝技傍身,倒成了全村人的宝贝疙瘩——这样形容似乎不太合适,或者说是夜壶更准确些。

对,当你需要他的时候他变得无比宝贵,当你用完他后就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出去。不用心点儿你几乎在马瞎子的胖脸上找不到五官,尤其是剩下的那只眼睛,看见漂亮女人、绍兴老酒或者数得哗哗响的票子虽会陡然一下撑大,但充其量也只是从绿豆到黄豆的改变;他的嘴巴上总是带着一层像薄膜似的肥油,在阳光下五颜六色的,张嘴说话必须离他一米多远,否则嘴里的酒臭味混合着他最喜欢的大蒜炒蛋味可以活活把人熏晕。

长乐的父亲急匆匆地赶到马瞎子家里,谁知道他那间“风大点门倒、雨大些墙糊”的破房子居然还上着一把发亮的崭新铜锁,长乐的父亲急得快跳起来了,穿着圆头黑底布鞋的脚狠狠地朝黄泥地上跺了两下,嘴巴里不干不净地操起马瞎子的爹娘姥姥。不过骂归骂,事情还是要办,长乐的父亲冷静下来后一想,如果马瞎子不是窝在家里睡觉的话,那一定就在村西口刘寡妇开的酒店里喝酒啃猪头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