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第2/2页)

宇文泓一怔后道:“那行,你第二。”

对箜篌这种乐器,半点不通的宇文泓,真不知这天下箜篌技艺如何排名,他怕她再同他较真起“二、三、四”来,说罢就站起身道:“你平时弹箜篌都有人焚香的,我去给你焚个香,等香飘起来了,这氛围弄起来了,你就能弹得同平时一样了。”

他说着,走至房间另一侧的百宝架前,启开贮香匣,夹取了一小块苏合香饼,加燃红炭,置于室内一只错金银博山薰炉中。

当炭火渐热,灼得缕缕香氛,从炉顶山形镂空缓缓逸出时,清亮的箜篌乐声,在幽静的室内,轻轻响起,宇文泓回头看去,见她十指纤纤,揉触上那二十三道箜篌乐弦。

起先还有几分醉中的茫然滞涩,但渐渐,醉意不再凝堵她的指下乐音,而是让逐渐流畅起来的箜篌乐声,比之平日,更加无拘无束,随心无羁,如道道行云流水,从她指尖自在流出,萦绕得一室清音绕梁,恍若置身在深山林涧之中,上有明月相照,耳听清泉石流。

清越空灵的琳琅仙音中,宇文泓托捧着薰炉,走回盘坐,将那只薰着苏合的香炉,放在箜篌一旁。

既为夫妻,同居一室,他之前自然是有听她弹过箜篌,但往往都是她在一边自在轻弹,而他在另一边,手中刻削着木雕,心中盘算着诸事,只当耳边有声在响,从没真正认真听过,这还是成亲以来,头一次心无旁骛地倾听,在这世人皆眠的幽静春夜里,与她同醒,相对而坐,似这世间,只有他们二人,潺如清泉的箜篌乐音,便是整个天地,流淌萦绕在他们身边。

他看着她,而她似已完全沉醉于十指下的乐音,注意不到身前不远坐了一人,也注意不到任何其他,眼中所见、心中所念,都唯有身前箜篌而已,将烈药醇酒的余性,尽付于十指之下,纵情弹拨拂揉。

袅袅苏合香气,自博山炉镂空山峦缓缓逸升,渐缭绕萦散,有如仙雾,箜篌檀木上绘饰的飞天云花等纹,似都在这香气仙雾里,变得鲜活,眼前若有云气飘流、香花纷落,飞天在琳琅仙乐中,翩然起舞,飘曳霓裳,而他,眸光越透过婀娜曼舞与浮流香云,在这清幽的春夜里,无声地落在她的身上,自相见以来第一次,不带任何暗中审视。

他凝看着她,明明近在咫尺,却如隔云端,看不分明,心神因此恍惚迷离之时,忽见她素手一拂乐弦,一阵转调的清泠箜篌之声,似琼玉碎击、雪山泉流,铮然响起,令他心神忽地一凛,脊背跟着一酥,似有一股电流,紧贴着脊椎,随之而下。

这股细密的酥麻感,终于消退干净时,服过清心定神丸的她,也在这一曲清越的箜篌乐中,以酣畅淋漓的弹奏,将大半身心燥乱消耗殆尽,心里的“尘埃”,清了不少,但令人迷糊昏沉的酒意,还似袅逸的苏合香气,丝缕般地缠绕着她。

宇文泓看萧观音双手无力地从乐弦处慢慢落下,人慵软地靠上箜篌,似就要这般依抱着箜篌睡了,开口劝道:“盥洗上榻睡吧。”

无人理他,宇文泓唤了几声“娘子”都得不来丝毫回应,静了静,微提高声调,唤嚷了一声:“萧观音!”

她对这样的唤法有了反应,睁开倦沉的双眸,轻轻地道:“没有人这般唤我……”盛满醉意的眸子,蕴满疑惑,她看向他问,“……你是谁?”

宇文泓默了默道:“你的夫君。”

她闻言轻笑,像听到了一句极荒诞的玩笑话,“我没有夫君”,她看着他,唇际是浅浅的笑意,“我没有成亲,也不会成亲的”,双眸依旧是柔静地望着他,一眼看穿了他的“谎言”,也并不责备,只想知道他为何如此“诓”她。

宇文泓这些年来每日每夜都在诓人,但此时此刻,还真真没有,只这唯一没有的一次,对面女子,却认定他是在扯谎……

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宇文泓沉默片刻,望着她道:“你成亲了。”

或因他讲实话的神色太过真实,对面浅浅笑着的女子,渐敛了面上笑意,转为惊诧,人也震惊地坐直身体,在晕醉中艰难地思考许久,乌眸因惊圆睁,懵怔如小鹿地看着他问:“……我……真的成亲了?”

宇文泓点头,而晕醉的萧观音,眼前有些朦朦胧胧,心里头完全迷迷糊糊,关于成亲,一时只想到哥哥希望她嫁给玉郎表哥一事,望着对面的“夫君”,惊疑地唤道:“……玉……玉郎表哥……”

宇文泓眼角一抽,又听她关切问道:“玉郎表哥,你的脸怎么伤成这样了?”

她略近前来,嗓音忧急不解,“都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