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声

1

冬天,我和靖来到海边那幢白色的别墅里。

别墅的主人是靖的好友子野,他写信给靖说:

在冬天,听潮楼无人愿住,因为盛满了萧瑟和寂寥,假若你不嫌海风的凌厉和午夜涛声的困扰,又忍受得了那份寂寞,就不妨迁去小住,整幢房子可以由你全权处理。

那时,我正卧病,整日傭慵懒懒,医生又查不出病源,一口咬定是“忧郁病”。但我日渐枯羸憔悴,精神和心情都十分坏。靖拿着子野的信来找我,坐在我的床边,把信递给我看,说:

“去海边住住如何?”

“谁陪我?”我说。

我。

“你?”

我望着他,不大相信他是在说真的。但他平静而恳挚地看着我,那神情不像是在随便说说。我坐在床上,背靠着床栏,咬着嘴唇深思。他握住我的手,恳切地说:

“你不是一直希望到一个安静的,没有人打扰的,而且环境幽美的地方去住住吗?现在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听潮楼我去过,那真是个匪夷所思的地方,在那儿休养一下你的身体,让我陪着你,过一段世外的生活,好吗?”

“可是,你怎么能去?”我迟疑地说,“你的工作呢?你的公司不是一天都离不开你吗?”

他笑了笑,不知怎么,我觉得他的笑容中满含凄苦。

“公司!”他说,带着几分轻蔑和无奈,“让它去吧,人不能永远被工作捆着!我已经四十岁,从二十几岁起就埋头在事业中,把一生最好的光阴都给了工作!现在,我也该放自己几天假了。”

“可是——”我怔怔地注视着他,听他用这种口气来谈他的工作和事业,使我感到诧异和陌生,他向来是个事业心胜过一切的人。“可是——还有其他的问题呢?”

“你指秀怡吗?”他直截了当地说,“我可以告诉她,我因为事务的关系,要去一趟日本。反正,她有她的麻将牌,根本就不会在意。”

“可是——”我仍然想不通,和他一起去海滨小住?这太像一个梦想,绝不可能成为真的。

“你怎么有那么多的‘可是’?”他捧住我的脸,深深地凝视着我的眼睛,“从小,你就喜欢说‘可是’,十几年了,习惯仍然不变!”

十几年了?我望着他,认识他已经十几年了吗?可不是,那年我才十岁,爸爸推着我说:

“叫徐叔叔!”

徐叔叔!怎样的一个叔叔!我叹了口气。

“你在想什么?”他摇摇我的手臂,“我们就决定了吧,马上收拾行装,明天就动身,怎样?”

“明天?”我有些吃惊,“你真能去吗?”

“当然真的!小瑗,你怎么如此没信心?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话不算数过?”

“可是——”

“又是可是!”他打断我,站起身来,“我叫阿珠帮你整理一口箱子,明天早上九点钟开车来接你!”

“可是,”我有些急促地说,“你的工作不需要做一番安排吗?而且,你连汽车一起失踪,她不会疑心吗?”

“小瑗,”他俯视我,轻轻托起我的下巴,他的神色看来有些奇怪。“别再去管那些属于现实的事,好不好?让我们快快乐乐地生活几天,好不好?这一段日子里,就当现实是不存在的,好不好?在听潮楼,我们可以使多年的梦想实现,那个天地里只有我和你,想想看,小瑗,那会是怎样的一份生活!”

不用想,我体内的血液已经加速运行,兴奋使我呼吸急促。听潮楼,海滨,和他!这会是真的吗?只有我和他!没有他的工作,没有他的事业,没有他的她!这会是真的吗?记得有一天,我曾对他说过:

“我希望我能够拥有你三天,完完全全地拥有!这三天,你只属于我,不管工作和事业,不管一切。每一分每一秒都给我。我只要三天,然后死亦瞑目!”

他曾说我傻,现在他竟要给我这三天了吗?

“你又在想什么?”他问。

“你——”我顿了顿,“陪我住几天?”

“整个冬天!”

我屏住气,不能呼吸。

“怎么了?你?”

“你哄我?”我愣愣地问。

“小——瑗!”他拉长声音喊,把我的头贴在他的胸口,像我小时他常做的一样。他的心跳得多么急促!“我怎么会哄你?我怎么忍心哄你?”

“哦!”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开始相信这是个事实了。“你的公司呢?”

“交给子野代管。”

“你都已经安排好了?”

“只等你!”

“噢!”我翻身下床,从壁橱里拉出箱子。

“你别动,等阿珠来吧,你的病还没好!”

“病?”我望着他,扬着眉毛笑,“现在已经好了!”

2

汽车驶到距海边还有相当距离的时候,我就可以嗅出海水和沙和岩石的味道了,我不住地深呼吸,不住地东张西望。靖扶着方向盘,转头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