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站与终站(第2/3页)

第二天,当他看到她施施然而来,他不能抑制自己的心跳。她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他也点点头,他们并立着等车。他迫切地想找出几句话来和她谈谈。但脑子里是一片混乱。他无法整理自己的思想,于是,车来了,他们上了车,她又习惯性地注视着车窗外面,眼神仍然是那么空空洞洞、迷迷茫茫的。一直到下车,他们才交换了一瞥和点一下头,她又隐进大楼里面去了。

第三天,他终于说话了,他们仿佛谈了些关于天气、雨和太阳的话。

第四天,他看到了她的微笑,他们谈起彼此的工作,她笑的时候像一朵盛开的白梅花。

第五天,他们似乎很熟了,但也很生疏,他谈起他的家庭、父母、和弟妹。她什么都没说,嘴角有个难解的、飘忽的微笑。

第六天,她说了一些话,谈起她读大学的故事,他发现他们都学了相同的东西,西洋文学。

第七天,他们讨论起《呼啸山庄》和《傲慢与偏见》两书,意见不同,但没有争执。他觉得她在避免深谈,他为她迷茫的眼睛和飘忽的微笑发狂。

第八天,他知道她的名字叫江怡。

他们越来越熟悉了,事实上,罗亚纬对江怡的一切都不明了,他所熟悉的只是她的外表和谈吐。他们的谈话范围由小而大。但,她多数时间是沉默的,她喜欢听更胜过说。罗亚纬开始嫌车子来得太早,又嫌车行的速度太快,他试着约她出游,但她拒绝了,她小小的脸看来严肃冷漠,使他不敢再作尝试。

那天,他们谈起了家。罗亚纬试探地问:

“你和父母住在一起吗?”

“是的!”她说。

“你……”他思虑着如何措辞,最后却单刀直入地问,“没有结婚?”

那个飘忽的微笑又飞上了她的嘴角,大眼睛朦胧而深邃。“是的,还没有。”

她说。他心中那个小声音又开始在唱歌,他必须十分困难地抑制住眉毛不飞舞起来。

“我能去拜访你吗?”

“最好你不要来。”她简单地说。

“不欢迎?”他问,感到受了伤。

“看,车来了!”她说。

他们上了车,沉默地坐着,气压显得很低。江怡的眼睛又凝住到车窗外面了,渺渺茫茫地,若有所思地。罗亚纬感到一份令人窒息的狂热在他心中汹涌着,他注视着那张苍白而静穆的脸。“总有一天,我要攻进你心里去,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些什么!”他想,用牙齿咬住了嘴唇。

下车了,江怡目送公共汽车走远,轻声说:

“就是这样,我们的感情在搭车的起站开始,到了下了车就终止,希望不要再越过这个范围。”

“你过分了!”罗亚纬盯着她的眼睛。“感情是没有终站的,也没有范围。”

“有的,必须有!”她说,望着他,但他觉得她的眼光透过了他,根本就没有看到他。

“你不合常理……”他说。

“是的,常理对我从没有用的,”她说,转过了身子,“明天见!”

他望着她走远,隐进那庞大的建筑物里。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珍妮的画像》里的那首歌:“我从何处来,没有人知道,我到何处去,没有人明了。”他站在那儿,怔怔地望着那个吞进了她的大门,低声问:“你是谁?你心里有着什么?”于是,他恍惚地觉得,她只是个虚无缥缈的物体,他永远得不到她的。

夏天来了,正和天气一样,罗亚纬能感到胸中那份炙热的感情,他变得焦躁不安。在等车的时候,他说:

“今天你下班的时候,我去接你!”

“不!”她说。

“我一定要去!”

她望着他。

“你为什么一定要去拿你拿不到的东西?”她问,“我说过,我不愿意你越过范围。”

“你不要我越过范围,是指我的人还是指我的感情?事实上,感情是早已越过你的界线了!”

她不语。下车后,她叹了口气。

“我住在信义路×巷×号,今晚,到我家里来吧!”

“哦。”他望着她,但她迅速地转身走开了。

晚上,他去了。并不太费力,他找到了那栋房子。那是一栋标准的日式房子,外面围着矮矮的围墙。按了铃,一个下女出来开门,他被延进一间小客厅中。客厅里挂着的书画证明主人的知识水准很高,小房间布置得雅洁可喜。坐了一会儿,并没有看到江怡,但他能听到纸门后面有隐隐争执的声音。然后,一个书卷气很重的老人出来了,穿着长衫,戴着副近视眼镜。罗亚纬站起身来,老人说:

“请坐,罗先生,我是江怡的父亲。”

“哦,江伯伯!”罗亚纬说。

“真抱歉,小女临时有点事,不能接待您。”老先生说,语气显得十分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