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痕(第4/10页)

她默默地点头,她更喜欢这个男孩子了。

“就拿我那个女朋友来说吧,她名叫雪琪,事实上,根本就是我父亲先看上了她,她是我父亲手下的女儿,我父亲已选定她做儿媳妇,于是,他再安排许多巧合让我和雪琪认识,又极力怂恿我追她。虽然,雪琪确实很可爱,但我一想到这是我父亲安排的,我就对她索然无味了。我没法做任何一件独立的事——包括恋爱!”

如苹看看这郁愤的男孩子,就是这样,父母为子女安排得太多,子女不会满意。安排得太少,子女也不会满意。人生就是这样。有的人要“独立”,有的人又要“依赖”,世界是麻烦的。其轩的茶杯喝干了,她为他再斟上一杯,他们谈得很晚,当墙上的挂钟敲十一下的时候,他从椅子里直跳了起来。

“哦,怎么搞的?不知不觉待了这么久!”他起身告辞,笑得十分愉快。“今晚真好!我很难得这样畅所欲言地和人谈话!李小姐,你是个最好的谈话对象,因为你说得少,听得多。你不认为我很讨厌吧?”

“当然不!”她笑着说,“我很高兴,我想,今晚是你‘独立’的晚上吧!”

“噢!”他笑了。

他终于拿走了她那张画,当他捧着画走到房门口时,他突然转身对她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买你这张画?我想把你的‘消沉’一齐买走!以后,你应该多用点鲜明的颜料,尤其在你的生活里!”

说完,他立即头也不回地走了。如苹却如轰雷击顶,愣愣地呆在那儿,凝视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好半天,这几句话像山谷的回音似的在她胸腔中来回撞击,反复回响。她站了许久许久,才反身关上房门,面对着空旷而寂寞的房子,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正充塞在每一个角落里。同时,她觉得她太低估了那个大男孩子了!

叶其轩成了她家中的常客。他总在许多无法意料的时间中到来,有时是清晨,有时是深夜。混熟了之后,她就再也看不到他的羞涩,他爽朗而愉快。他用许许多多的欢笑来堆满这座屋子,驱走了这屋子中原有的阴郁。每次他来,主要都在谈他的女友;又吵了架,又和好了,又出游了一次,又谈了婚娶问题……谈不完的题材,她分享着他的青春和欢乐。

一天晚上九点钟左右,他像一阵旋风一样的卷进了她的家门。他的领带歪着,头发零乱,微微带着薄醉。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说:

“走!我们跳舞去!”

“你疯了!”她说。

“一点都没疯,走!跳舞去!我知道你会跳!”

“总要让我换件衣服!”

“犯不着!”

不由分说地,他把她挟持进了舞厅中。于是,在彩色的灯光和使人眩晕的旋律中,他带着她疯狂地旋转。那天晚上好像都是快节拍的舞曲,她被转得头昏脑涨,只听得到乐队喧嚣的鼓和喇叭声,再剩下的,就是狂跳的心,和发热的面颊,和朦胧如梦的心境。

“哦,”她喘息地说,“我真不能再转了,我头已经转昏了!”

于是,一下子,音乐慢下来了。慢狐步,蓝色幽暗的灯光,抑扬轻柔的音乐,薰人欲醉的气氛。他揽着她,她的头斜靠在他的肩头……如诗,如梦……如遥远的过去的美好的时光。她眩惑了,迷糊了。似真?似幻?她弄不清楚,她也不想弄清楚……就这样,慢慢地转,慢慢地移动,慢慢消失在时间里。让一切都慢下去,慢下去,慢得最好停住。那么,当什么都停住了,她还有一个“现在”,一个梦般的“现在”。

终于,夜深了,舞客逐渐散去。他拥着她回到她家里。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她始终还未能从那个旋转中清醒过来。下车后,他送她走进房门,在门边幽暗的角落里,他突然拥住了她,他的嘴唇捉住了她的。她挣扎着,想喊,但他的嘴堵住了她。而后,她不再挣扎,她弄不清楚是谁在吻她,她闭上眼睛,感到疲倦,疲倦中混杂着难言的酸涩的甜蜜。

他抬起了头,亮晶晶的眼睛凝视着她。然后,一转身,他离开了她,跳进了路边等待着的车子里。她注视着那车子迅速地消失在暗黑的街头。车轮仿佛从她的身上、心上压挤着辗过去。她觉得浑身酸痛,许久后才有力气走进家门。

回到卧室里,她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镜子里反映出她绯红的面颊和迷失的眼睛。她把手按在刚被触过的嘴唇上,仿佛那一吻仍停留在唇上。她试着回忆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鲁莽。她疲乏地伏在梳妆台上,疲倦极了。一个大男孩子,一个鲁莽的大男孩子,在她身上逢场作戏地取一点……这是无可厚非的……她不想多所要求,他只是个鲁莽的大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