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星(第3/4页)

任何事情,只要有了第一次,第二,第三……就会接踵而来,逐渐地,他成了我小屋中的常客。许多个晚上,我们静静地度过,秋夜的阶下虫声,冬日的檐前冷雨,春日的鸟语花香,夏日的蝉鸣……一连串的日子从我们身边溜过去。他几乎每晚造访,我为他准备了啤酒和消夜,他来了,我们就谈天、说地,谈日月星辰,谈古今中外。等这些题目都谈完了,我们就静静地坐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而双方却始终只能绕在那个困扰着我们的题目的圈外说几句话,无法冲进那题目的核心里去。因而,一年过去了,我也养成喝啤酒的习惯,养成深夜不寐的习惯,而我们仍停留在“东边太阳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的情况里。

一夜,他到得特别晚,看来十分寂寞和烦躁。我望着他,他微蹙的浓眉使我心动,他那落寞的眼睛使我更心动,一年来困扰着我的感情在我心中燃烧,我等他表示已经等得太久了,我到底要等到哪一天为止?于是,当我把啤酒递给他的时候,便不经心地问:

“很寂寞?”

“在这小屋里不会寂寞。”

“离开这小屋之后呢?”我追问了一句。

“之后?”他回避地把眼睛调向窗子,“之后有许多工作要做,顾不得寂寞!”

“那么,你为什么烦躁不安?”

“我烦躁不安?”

“你看来确实如此!”

“大概是你看错了!”他走到窗子前面,神经质地用手指敲着窗棂,凝视着外面的夜空,故意地调开了话题,“夜色很美,是吗?”

我追过去,和他并倚在窗子上,我握着酒杯的手在微颤着,轻声说:

“三十几岁的男人并不适合过独身生活。”我的脸在发烧,我为自己的大胆而吃惊。

他似乎震动了一下,很快地,他说:

“是吗?但我早就下决心要过独身生活。”

“在这一刻也这样决心吗?”我问,脸烧得更厉害,心在狂跳着。

他沉默了一段时间,空气似乎凝住了,使人窒息。然后,他说:

“我不认为有另外一种生活更适合我。”他的声音生硬而冷淡。

我的心沉了下去,失望和难堪使我无言以对,我必须用我的全力去压制我冲动的情感。眼泪升进了我的眼眶,迷蒙了我的视线,我靠在窗子上,前额抵着窗槛,斟满的酒杯里的酒溢出了我的杯子。我把酒对窗外倾倒,酒,斟得太满了,我的感情也斟得太满了,我倒空了杯子,但却倒不空我的情感。

他走到我的书桌前面,把杯子放下,我悄悄地拭去泪痕,平静地回过头来。他望着我,欲言又止,然后,他勉强地笑了笑。

“不早了,”他说,“我要回去了!”

我的话竟使他不敢多留一步?他以为我会是枝缠裹不清的藤蔓?怕我缠住了他?我送他到门口,也勉强地笑笑,我的笑一定比他的更不自然。

“那么,再见了。”我爽朗地说。暗示我并不会对他牵缠不清。

他凝视我,眼睛迷蒙凄恻,微张着嘴,他说:

“小秋……”

我等待着。但是,他闭了一下眼睛,转过了身子说:

“再见吧!”

我倚在门上,目送他消失在走廊里,转回头,我关上房门,让泪水像开了闸的洪流般汹涌奔流,我的心被揉碎了。

从这天起,他不再到我的小屋里来了。我几句试探的话破坏了我们的交往。小屋里失去了他,立即变成了一片荒凉的沙漠,充满的只有寂寞、无聊,和往日欢笑的痕迹,再有,就是冰冻的空间和时间。

办公室里的日子也成了苦刑,每次与他相对,我不敢接触他的眼睛,怕在接触之中,会泄露了我自己太多的隐情。他也陷在显著的不安里。我敏感地觉得他的眼睛常在跟踪我,而我却在他的眼光下瑟缩。我努力振作自己,努力强颜欢笑,努力掩饰自己的失望和悲哀。可是,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用,我迅速地消瘦了下去,苍白的面颊和失神的眼睛说明了我曾度过多少无眠的夜。“失恋”明白写在我的脸上,不容我掩饰,也不容我回避。

我的工作能力减退到我自己都不信任的程度,我写的信错误百出,终日精神恍惚,神智昏沉。终于,有一天,他拿着我的一张信稿,十分温和地说:

“我怕这封信有点错误,你最好查一查他的来信是写什么,再拟一个回信稿。”

我望着他,颤抖地接过了那张信纸,一阵突然袭击我的头晕使我站不住,我抓住一张椅子的椅背,头晕目眩。我挣扎地,困难地说:

“对不起,我……我……”我控制不住我的声音,眼泪迸出了我的眼眶,我说,“我不做了,我辞职了。”

他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声音荡在我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