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日(1)大漠·孤烟·搅屎棍

女孩摘掉了头盔,黑色短发散开悬浮。

她伸出食指,轻轻点在面前的压缩饼干碎块上,后者在推力的作用下缓缓后退,撞在第二块饼干上。

第二块翻转着撞上第三块。

六块碎饼干在半空中排成一线,像是多米诺骨牌,每一块饼干都在受到撞击之后撞上后一块饼干,动量在它们之间依次传递,但饼干毕竟是不规则不均匀且松碎的物质,不能像牛顿摆那样做规则运动,七块饼干很快就乱了阵型,翻滚着飞向不同方向。

麦冬呼出袅袅的白色水汽,伸手将它们拦住。

晶体号舱内的温度很低,大概只有零下四五度的样子,这还是在向阳面,阳光的照射加热了舱壁,空间站进入背阳面时温度会进一步降低,太阳升起前的黎明最为寒冷,那个时候晶体舱内的温度能低到零下十度。

如今唯一能维持温度的只有麦冬身上的舱内服,舱内宇航服使用晶体舱的蓄电池作为电源,连接舱内服与核心舱的脐带既是数据线也是电源线。

舱内服的加热系统能把温度提升至二十五摄氏度,昨天晚上麦冬就是蜷缩在宇航服内睡的觉,戴上头盔扣上面罩,宇航服内外几乎隔绝,舱内服的隔热面料相当有效,但她吃饭时还是得把面罩摘掉——晶体舱内的气压是正常的,紧急制氧系统在同时为舱内服以及核心舱供氧。

麦冬看了一眼紧急制氧系统的药柱余量和压力表,这个沉重的金属罐子里,碱金属氯酸盐正在稳定地分解,释放出氧气,后者最多还能工作三百八十个小时,满打满算十六天的时间。

氧气够用,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今天是空间站毁灭事故的第三天。

距离天舟37号货运飞船抵达还有八天时间。

地面上的唐跃和老猫继续捣大粪的工作。

如果能有什么其他要紧事可以做,他们也不会蹲在车库里捣大粪,但此刻昆仑站里是真没什么比捣大粪更要紧的事了——这倒不是说捣大粪有多重要,而是那一人一猫已经失去了干涉空间站的一切手段,只能一边搅着大便一边等着空间站的消息,任你心急如焚如烧如热锅上的蚂蚁,也只能蹲在车库里,像个屎壳郎那样把粪土混合物捏来捏去搓圆搓扁。

如果有一线可能,哪怕万分之一,哪怕十万分之一,存在什么方法可以让联合空间站的轨道高度提升一毫米,老猫和唐跃都会投入百分之三百的努力。

但他们只是在捣大粪,说明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唐跃化无助为愤怒,然后发泄在了罐子里的大便身上,大便兄们纷纷遭殃,遭到重锤猛击,被砸得抬不起头来。

“唐兄。”老猫按住他的肩膀,义正辞严作浓眉大眼政委状,“何必迁怒于大便,大便们是无辜的。”

老猫的声音低缓深沉。

“与你何干?你是它们的什么人?”唐跃冷声质问。

老猫掷地有声。

“监护人。”

“笑话,这些大粪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你何时成了监护人?”唐跃以剑客拔剑的姿势,从粪桶中缓缓抽出擀面杖,慢慢起身,一手负于身后,凛然而立,仿若狂风中一株挺立傲竹。

在他对面,老猫从身旁的桶中抽出搅屎棍,目光锐利。

微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卷起细细的黄沙。

棍。

木棍。

圆木棍。

大漠·孤烟·棍。

“剑气纵横三万里。”唐跃说。

“一剑光寒十九洲。”老猫说。

一人一猫同时微蹙眉头,杀气。

说时迟,那时快!

唐跃大喝,“窗含西岭千秋雪!”

“门泊东吴万里船!”老猫一声长啸,见招拆招。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洛阳亲友如相问。”

“一片冰心在玉壶。”

“南朝四百八十寺!”

“多少楼台烟雨中!”

一人一猫气喘吁吁。

“不愧是火星劳模,昆仑搅圣,你我实力,尚在伯仲之间。”老猫后退一步,脸色紧绷,但神态仍然从容,“今日之争,恐难有胜负。”

“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猫公公。”唐跃收起手中擀面杖,有种收剑入鞘般的恣意潇洒,“足下功力深厚,盛名之下无虚士也。”

“今天表演的是什么?”麦冬在频道里笑着问,“中国诗词大会?”

唐跃和老猫同时泄了气,转身回去接着捣大粪。

“是《新昆仑客栈》。”唐跃回答。

“是《龙门飞猫》。”老猫回答。

“我还以为是《没头脑和不高兴》呢。”

奈何昆仑站里人手太少,唐跃和老猫创意再足,也只能唱单薄的对口相声,演不了大型群像剧,用老猫的话来说,它心中有堪比奥斯卡大戏《宾虚》那样宏伟磅礴的剧本,只可惜能动用的演员人数太少,满打满算也才一人一猫,所以只能学学《泰坦尼克号》站在火星流浪狗的车顶上“You jump,I jum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