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海底牧场

1

我已经有三个小时一言不发了。我时刻提醒自己,我是程成,程成本就是一个话很少的人,所以,没有话说才是常态。我之所以提醒自己,是因为我的心不停地悸动,未知的恐惧像是一只大手,一次又一次地捏着我的心脏。

开始的一个小时,坐在导航台的我,先后看见十几种叫得出和叫不出名字的动物在我的眼皮子下出没,夸父农场竟然成为了一座海底动物园,而且,饲养的还是一群早就已经在地球上灭绝的动物。

复活灭绝的动物已经不是新鲜事。在我那段似真似假的记忆深处,战争还未爆发,父亲难得地能带着我,妈妈抱着“妹妹”,一家四口去过一个大型动物园。我已经忘记了动物园的名字,只知道那里面的动物全是通过基因技术复活的史前动物。

我还记得给我们讲解的导游是个年轻人,他对动物抱有极大的热忱,却十分讨厌孩子向他提问题。

父亲跟我说过,史前动物园的缔造者之一,就是我爷爷程文浩,他在几十年前是一位非常伟大的古生物学家。

凭着这段模糊记忆,我认出了剑齿虎、大树懒、大角鹿,还有一种把幼崽装入腹下袋子里的猛兽,可能是叫袋狮……叫不出名字的更多。猛犸象沿着河流向下游走去之后,两头身上长满绒毛的犀牛溜达着越过河流而去,但犀牛是不长毛的;当我正对着十几只头上长着三支角的鹿状动物出神之时,一只剑齿虎悄悄地从河流上游的水草间靠近,它扑向了鹿群,锋利的牙齿将一只可怜幼鹿的脊椎咬断。

第三人忽然发出了一声“哟呼”,没有丝毫情绪,我听不出它是在为剑齿虎欢呼,还是为幼鹿遗憾,它紧接着说:“昨天是一只巴塔哥尼亚后弓兽,今天是一只三角鹿,这只刃齿虎显然已经找到了捕猎的秘诀。”

原来是刃齿虎,但是我不知道刃齿虎和剑齿虎之间的差别在哪儿。想到这个问题,我焦虑的心在嘲笑自己,面对着重重的迷雾,剑齿虎和刃齿虎的区别,有那么重要吗?

我不敢询问,更不敢通过计算机去查阅资料,因为我知道,我的所有行为肯定都在监控的范围之内。

我不说话,领航员姜慧也没主动找我说话。我们应该都是同时被清洗记忆来到夸父农场,姜慧肯定是她母亲的名字,她的眉头总是微微皱着,嘴唇紧闭,我很好奇她有着怎样的记忆,能让她工作的时候如此惆怅。

但我依然不能询问。事实上,程成就是一个好奇心不是很强的人,我是程成。

我和姜慧这种无言的状态也确实符合已经在一起工作了三个月的状态。其实,两个人只需要相处一个月,基本上就能把这辈子能说的话全都说光了。

不说话最安全,我现在就是一只披着虎皮的兔子假装森林之王,话说得太多,就会被环伺于暗处的猛兽发现我孱弱的事实。

我喝第三杯咖啡的时候,第三人已经调整好航行参数,夸父农场进入自动驾驶模式,它则过来为我按摩肩背。当它的手触摸到我的后背之时,我就意识到了一些不同,之前第三人都是从肩胛骨向颈椎按摩,而现在它的双手却先按摩了我的脖颈,而且手法力度完全不同——第三人一定也被调整过系统,之前的记忆被清除,或者被封锁起来。

“船长,请您放松颈部肌肉,不要紧张。”

姜慧朝我这里看了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咳咳,咖啡太烫。”我编了一句谎话,然后依言让自己放松下来,但是姜慧看我的眼神,却让我心里仿佛长了一根刺。

之后,我离开导航台,假装听着音乐溜达到健身房,在全息影像制造的邦迪海滩快跑一小时。这里是我之前最喜欢跑步的地方,我选择邦迪海滩,是想测试运动系统的反馈。跑完之后,显示的运动效果位列之前所有成绩的第十七名,我最好的跑步状态是两个月前的一个傍晚。

我假装无聊似的去翻之前的系统记录,我已经在这里跑步97次,其中选择澳洲邦迪海滩62次,丽江泸沽湖15次,秋叶城自由公园10次,并没有古城运动系统的数据。看完历史记录,我推断他们给我设定的性格特征和趣味基本与我之前相同。

知道了这一点,心里稍稍放松,通过演戏,或许能够在表现上蒙混过关。不过,未知的问题太多了,只要一想,心头就又重新压上了一块巨石。

夸父农场已经不在天空追逐太阳了,反而来到了海里充当潜水艇?为什么还载着一群史前动物?联合政府的动机何在呢?

姜慧说,我们现在距离目的地只有二百多海里,后来第三人将航速提升到40节,也就还有三四个小时,我将抵达一个目的地,这个目的地又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