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贝加尔湖疗养院(第4/5页)

“听起来像机器产生的波形,”任为说,“也许可以理解为是另一种人。”

“另一种人?”吕青愣了一下,好像很感兴趣,“你这个说法很好,另一种人,对!他们的大脑一点也不混乱,处于一种稳定的状态,但又和活着的人不同,就是另一种人。自顾自地活着,消化,摄入营养,新陈代谢,却不交流、不思考。”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植物人,像植物的人。以前的植物人并不是植物人,叫错了名字。”任为说。

“也不是这样,他们并不真的像植物。植物自主地从外界摄取营养,可不需要那么复杂的外部技术手段来维持。”吕青说。

“好吧,那么都不是植物人。”任为说,“这种情况下,KillKiller是不是不需要像以前那样,冒充大脑向躯体发出生理信号了?”

“是的,完全不需要。大脑自己会发出那些基础的生理信号。”吕青说。

“那也真了不起了!”任为一边说,一边在想。

按普通理解,大脑衰老到一定程度,没有了司令官,身体也就不工作了,原来KillKiller通过冒充大脑来解决这个问题。现在看来,这个理解本身不完全对。KillKiller一定是让大脑处在一个中间状态。这个司令官缺乏思考能力,但仍然能够习惯性地下发日常运作的指令,而且还能大致不发生错误。

“我们认为,”吕青说,“以前我们说的植物人并非没有意识,KillKiller的这些病人才真的没有意识。植物人,只是因为某种损伤,导致意识处于某种病态,或者说特殊状态,就像承载意识的大脑处于某种特殊状态一样。通过治疗,意识和大脑本身都可以从这种特殊状态中恢复过来。而现在,KillKiller病人的意识真的离开了。走了,不在了,找不回来了,不可能恢复。”

“可是有脑电波,比植物人的脑电波看起来还要漂亮的脑电波,所以他们不是死人。”任为说,“你注意到了吗?上次你说的是KillKiller的客户,这次你说的是KillKiller的病人。”

吕青沉默了一会儿,说:“是的,你说的另一种人。”

“这就是你们的苦恼。”任为说,“你们要在活人和死人之间定义第三种人,才能规避支付医疗保险。”

“你觉得我们很卑鄙吗?”吕青听他的口气有些怪,问道。

“没有,没有,我觉得这个世界很奇怪。”任为赶紧笑了笑,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握住自己右手的吕青的手。他知道,其实吕青比他煎熬得多,因为吕青的工作就是搞平衡,在各种人性、道德、利益和政治之间搞平衡。那种进退失据的处境,如果换了他,早就崩溃了。

“好吧,我暂且相信你吧。说实话,我早就觉得自己是个坏人了。”吕青说。

“不,不,”任为又拍了拍她的手,“我不觉得你是坏人,我觉得你们是做着世界上最难做的工作的一群人。”

吕青脸上挤出一个微笑,耸耸肩,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吧……不管了,本来是想告诉你,对你也许是个好消息。妈妈现在的状况,如果尽快送过来,她的大脑也不会死去了。我们始终会有一个完整的妈妈,大脑也还活着的妈妈。”

“意识没有了,也不完整。”任为低下头,“唉,其实都一样。”他说。虽然这么说,但想着妈妈大脑里的细胞还充满活力,总比大脑里装满了死细胞要好多了。

“不过也是,感觉还是好多了。”他喃喃自语地补充了一句。

他们看着贝加尔湖的秋色,水面的涟漪越来越多,松树梢也有些动静,风慢慢大了起来。吕青放下任为的手,把自己的两只手握在一起揉搓了几下。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说:“意识走了,脑细胞好好地活着,你不觉得挺有意思吗?”

“嗯?”任为想了想,没明白这有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他问。

“就像葡萄去了籽。”吕青的话听起来莫名其妙。

但任为有点明白了,“你是说,能去掉籽的基础是,籽确实存在。”他说。

“不是吗?”吕青反问。

“这个……”任为想了想,说:“听起来是那么回事。这件事情应该找柳杨问问,他是专家。脑科学研究所,你知道,我们经常把云球的一些数据送去,让他们帮忙分析分析。以前他们特别感兴趣,最近却好像不怎么感兴趣了,奇怪得很。说起来,我还得去找找他,我们很需要他,他得帮我们看看那些数据。”他摇摇头,仿佛想起柳杨是件很难受的事情。

“嗯……我是想说……我和柳杨,”他接着说:“有过一些不着边际的聊天,他好像一直这么想,葡萄籽确实存在。最近他们神神秘秘,好像有什么发现。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老婆出车祸去世了,所以才这么奇怪。你们是不是也该找他们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