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凯特琳

凯特琳在黑暗中醒来,她浑身发抖,骨头互相打架。雨下大了,这间旧棚屋残留的枯枝保护不了她。她想临时找点东西盖在上面,搭个帐篷——什么地方肯定有剩下的毯子——可是天色太暗,她眼前一片迷茫。

她躺在湿漉漉的沙子上倾听雨水的声音。终于,她冷得再也受不了,就站起来原地跑步。很管用。但她很快就累了。她深咳一声,声音很刺耳。她坐下来,把膝盖、胳膊肘和脚用躯干包裹起来,蜷缩成一团,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去。

她想起夏天时沙子热乎乎的,就用粗糙的指甲向下挖,想看看地表以下的沙子是不是暖和一点。没有。然后她想,要是能用湿沙子做件外套,它会比破旧的睡袍暖和点。她不知道怎么把沙子缝起来,但她兴冲冲地刨啊刨,只是偶尔停下来喘口气,咳嗽几声。终于,她把身体蜷缩在又深又冷的沙洞里,只把脑袋和双手露在外面,她又刮了些沙子填满身体四周的空隙。她还是很冷,但过了一会儿,不再发抖了,沙子沉甸甸的,感觉很舒服。她的脑袋一次次耷拉下来,她不确定自己是要睡着,还是要冻死了。她脑子里乱梦纷纷,思绪繁杂,光怪陆离的梦境穿插着短暂的清醒时刻。随后梦境变得凝滞,她的意识干脆从冰冷的沙子里和海滩上飘走了。

凯特琳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醒了过来。她的额头垂在沙子上,脖子生疼。凯特琳眯起眼睛抬头望着日光。有人站在她头顶上方,用女孩的声音说着话。刺眼的强光退去,原来是珍妮·所罗门,她睡袍外套了件大衣,一头红发像一团火焰,在凯特琳头顶降落。

“我找了你好几个钟头,”珍妮说,“你爸爸喝醉了,跌跌撞撞到处走,要大家去找你。”她模仿他含混低沉的声音,“我的女儿。我只剩下她了。我要好好补偿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凯特琳哑着嗓子说,尽量忍着咳嗽。

“我不知道。我刚才说的是我找了你好几个钟头。我想你也许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躲在一块石头或者什么东西后面。然后我想到了海滨,但我不知道你在哪里。就是这样,”珍妮耸了耸肩,“你要淹死了。”

“我不在海里。”

“是的,你在雨中。藏在沙子里,真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你的头发看不出来。我差点没看见你,径直走过去了。”

“哦。”

“这里再没别人了。我想也许几个女孩会坚持下去,还在这里,偷偷活动。可是没有。你怎么在这儿?你妈妈死了我很难过。要是让我跟你爸爸单独在一起,我也会跑到这里来。”

她看着凯特琳,凯特琳没有说话。

“我给你带了吃的。”珍妮说着弯腰去捣鼓凯特琳没留意的一堆东西。她取出一块湿面包递给凯特琳。凯特琳把胳膊从沙子里挣脱出来,用牙齿撕咬面包,几乎没有咀嚼。她胃里一阵刺疼,就停下来咽几口唾沫,尽量不把面包吐出来。

“谢谢你。”她在一阵反胃过去之后说。

“我还带了毯子。毯子会打湿,但总比没有要好。你也许可以用来挡雨。”

“谢谢你。”

“我尽量天天来。妈妈会拦着我。不过我今天就偷跑出来了,我听说你失踪了。”

“外面有多少人?”凯特琳问,她嘴巴里又塞满了面包。

“外面只有那些生过病的人,”珍妮说,“他们不担心再次生病。许多人死了。太多了。也有女孩。孩子。”她脸上阴云密布,接着她猛地摇了摇头,从一边甩到另一边,仿佛为了驱散悲伤的迷雾。“我尽量不去想它,”她顿了顿,“孕妇最惨。我想她们都死了,至少大多数都死了。”

“太糟糕了。”凯特琳觉得自己好像该说点什么,却调动不起由衷的悲伤。自从凯特琳听说妈妈死了,她的情绪就变得灰暗、麻木,迟钝。

珍妮耸了耸肩。她浑身狂乱,耸肩和伸展腰身的动作都很突兀,过于剧烈。“有些人没有生病,他们还在家里。就像我们。大家什么时候可以出门?没人会告诉我。”

“你现在就出来了。”凯特琳说。

“我知道,但我不该出来,”她说,“我好像也不是要走进病人的房间……我不知道,我只是一定得出来。”

凯特琳点点头。

“没有多少粮食,耕作、烘烤或者做奶酪的人太少了。不过吃饭的人也少了。我不知道。也许我们都要挨饿。”珍妮又耸了耸肩,她的肩膀像受惊的鸟儿兀地上扬,又迅速落回原位。看起来像一阵痉挛的前奏。凯特琳突然响亮地打了个嗝。珍妮吃吃地笑起来。“现在他们都能找到你了。”她说。

“我不想让人找到我。”

“也许你可以跟我回家。”珍妮若有所思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