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中国王子(第11/14页)

“如果我们把这小小的果蝇视作水分子又会怎样?就像茶壶的水沸腾后,无数小水分子撞击着壶盖,噗噗噗地冒着白汽。”

“如果那也叫音乐,火车烟囱也可自称音乐家了。”梅尔顿反唇相讥。

“这个怀疑,很好。”勋爵说,“可是果蝇的群体是处在一个动态的变化之中,而水分子却是单调减少的,水汽跑出去后,壶里的分子总数就减少了。果蝇却不会,它会繁殖,莫里斯年复一年地往锅炉里扔土豆、苹果,这为果蝇的群体提供了限量却是可靠的食物。以一个物理学家的眼光来看,约翰是在为系统输入固定的参数。但这与一个动态平衡的系统还有差距,还需要考虑环境的因素,这正是约翰没有给这锅炉加盖子的原因,他只是用一张大铁网隔离了渡鸦,这让渡鸦能够掠得一些果蝇,但也不至于让果蝇群体绝灭。这真是一个完美的设计。

若不是我的秘书曾给我整理过托马斯·摩尔根的著作,恐怕约翰超越时代的作品只能像可怜的果蝇一样被禁锢在黑暗中,永不为人所知了。从这层意义上,把约翰的发现转化为现代音乐作品的卡巴勒罗先生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卡巴勒罗的表情有些复杂,尤其是当他了解到自己的老师是一群果蝇时。

勋爵接着说:“好吧,让我们来看看约翰是怎样创作音乐的。如夫人所言,他并无音乐才华。但从神父的回忆及这城堡的装饰来看,他在图形艺术上颇有心得。这两者是相通的,如埃及人谚语所言,几何是冻结的音乐。

生物学家托马斯·摩尔根曾经研究过蝇口数量的变化,他在大玻璃罐里用牛奶喂养了大约十万只果蝇,他发现,蝇口的数量存在着一种周期性涨落。每个周期内可能出现两个峰值,而到了一定的时间,比如一年后的蝇口的变化将变得极不规则。

因而我们可以将果蝇群视作一个动力系统。一方面,蝇口的增长与前一年的果蝇数目成正比;另一方面,蝇口的增长又受到空间、食物、流行病、渡鸦的捕食等许多因素的限制,不可能无限增长。

一开始群体较小,蝇口数稳定增长,这好比一首交响乐的序章,主部、副部与引子的音符不断地交织,渐渐汇聚成巨大的音流;当群体适中时增殖量近于零,这时群体与环境达成了平衡,正如交响乐黄金分割点之前一长段舒缓又平静的慢板回旋曲;当群体暴涨时,蝇口数又急剧下降,犹如在震耳欲聋的音浪中,乐队敲出一记强有力的锣声,随着它的音响逐渐消失,整个乐队力度迅速下降。果蝇数量的变化与音乐的跌宕起伏何其相似!

果蝇繁殖力惊人,一年可以繁殖30代。这样,小约翰可以让他的音乐有足够大的变化幅度,同样也有足够快的速度把握他的音乐的节奏。不是所有的果蝇群体都可以长期维持,比如,稍大的蝇口数可能导致环境过载,流行病滋生。过小的蝇口数又不足以应付变化莫测的环境。因而小约翰定然是试验了无数次,才精确地限定了他的控制参数,才使得他的音乐绵绵不绝,奏鸣至今……”

神父与梅尔顿同时张了张嘴,但梅尔顿还是抢先说了:“那为何后来卡巴勒罗的音乐在后期变得一团糟呢?”

“就好像一棵景观树,不管当初它修整得如何完美,如果长时间不再休整它,它的树冠也会变得参差不齐。同样,约翰的控制参数再怎么精确,经过若干代的正反馈叠加,也必然会导致不规则的振荡甚至崩溃。卡巴勒罗先生想必对此深有体会。”赫尔岑勋爵的目光耐人寻味地落在音乐家发亮的额头上。

卡巴勒罗尴尬地说:“是这样的,过去几十年中我也曾不断地回来,咳,采风,想从约翰的麦田音乐中找到新的灵感,但无论我使用何种调式,要想从头至尾精确地模仿它的旋律及和声却是不可能。”

神父点点头:“教堂的图案大概也是这样导致混乱的。”当他说完,却发现勋爵望着自己微微摇头。

赫尔岑说:“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古凯尔特人的音乐之所以会出现混乱是因为他们采用的是五音纯律,对于人类的耳朵来说,那种满足弦长整数比关系的频率才是和谐的。而约翰信奉的却是十二平均律,对他来说那种非自然的用纯机械开方才能得到的频率关系才是优美的。十二平均律是音乐界的一头怪兽,任何相邻两音频率之比都是严格相等的,在数学上的严谨保证了它能够更准确地满足迭代方程,而不像纯律那样存在自然半音和变化半音之分,两者的频率比分别是256∶243与 2187∶2048。这只是一种近似的相等,因而对于约翰那种平面几何叠加态的音乐来说,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