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之技(第9/16页)

“喂!你那天为什么救我?”她用胳膊没轻没重地顶了他一下。

“因为你是Perl的传人啊。”他轻描淡写地说。他可以感觉到怀里的她轻轻地一颤。

“你也是?”

“当然不。谁会学这么丑陋的语言?除了那些脑残无知少女。”

“喂。”她又打了他一下,“你说谁呢?我脑残?你不想活啦?”她爬起来,掐住他的脖子。

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欣赏着这个野猫一样的女孩,感到自己真的被她征服了。

第一次在Quake10见到骆驼,用一个词来形容他的感觉那就是“惊艳”。像他这样的程序员,已经不太容易被代码语言打动了。

他欣赏她简洁的语句,灵动的语法,不讲理的逻辑。她肯定是孤独的,因为Perl就是孤独的。在上个世纪,Perl被认为是一门丑陋的语言,程序界的旁门左道,由于它笨拙的语法结构,令人眼花缭乱的括号,与主流思想完全背离的设计思路……

或者,是由于自己同为一门濒临灭绝的语言的传人,他对骆驼有着一份特殊的关注。直到那天,他不顾一切地出手相救,他才发现这份特殊的感情已远远超出惺惺相惜。那是什么?他为自己感到羞耻,他常常梦到一个注射了毒药的苹果。所幸,她不是。

他把纷乱的思绪拉回现实,目光垂落到她趾高气扬的鼻尖上,心中一动,便把她拉下来,紧紧抱在怀里。她刚才还霸道蛮横的身体突然变得柔软,执拗了几下,便不动了。

“你的独门武器是什么?”她尖尖的手指化为一只只甲壳虫,放肆无礼地在他胸膛上乱爬。

“我?”他无语。像他这种境界的人,已经无所谓精通哪门语言了。但他的内心深处的确深埋着对一门濒临失传的技艺的责任,那就像是冠冕无数的棋王所愿保留的最后一个头衔。那是一份荣誉,一份继承。因为全世界能珍藏它的惟他一人尔!

“不能说么?”她咬住他的耳朵。

“呵,是Lisp。”

旧报纸覆盖的窗户突然被一道亮光刺破,然后是一声巨雷,天空下起雨来。这南方的城市,即便是在寒冬,也是那般的潮湿。

在一百多年前,一本影响深远的科幻著作开篇明义地写道: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魔法时代,任何一位谨慎的巫师都把自己的真名实姓看作最值得珍视的密藏,同时也是对自己生命的最大威胁。因为一旦敌人掌握了他的真名实姓,随便哪种人人皆知的普通魔法都能致其死地。世易时移,人类社会产生了工业革命,时代转了一圈又回到魔法时代,人们重新担心起自己的真实名姓来。

大师的预言是深邃的。确是如此,且不说如今黑客们怎样谨小慎微地隐藏自己的身份,就连程序语言也变成一种禁忌。从某种意义上,Lisp不就是自己的真名实姓么?

Lisp?她撇撇嘴,心不在焉地去摸他下巴的短茬,有点糙手,但很好玩。

她没有以牙还牙嘲笑他的独门武器,因为她虽然不理解这门语言,但她至少明白这门古老语言所应享有的尊严。历史中常常可以读到:一些被主流舞台所驱逐的吟游诗人,他们苦心孤诣地研磨着它,保护着它,不容任何世俗的流言诋毁它。他们心中对Lisp充满了宗教般的虔诚。然而,Lisp终究还是灭绝了,那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Lisp好在哪里?”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聆听着他的心跳,那嗵嗵的声音就像是巨人的脚步声。在传奇的Lisp面前,任何顶尖高手都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那样无知,他们的困惑常常可以归为这样一个傻气而幼稚的问题。

“因为,它是最接近理解上帝的语言。”

“上帝?”她愣住了。如希腊谚语所言:在木匠眼里,月亮是木头的。在程序员眼里,上帝用代码创造了宇宙。圈内流传一个笑话,一个程序员问:上帝真的在七天之内创造了世界吗?先知的回答是:依靠着可乐和糖果,他在六天之内就完成了这一切。第七天他回到家里,发现他的女朋友离开了他。

想到这,她格格地笑起来。他饶有兴致地望着她,好像他并不意外她毫无来由的发笑。

“喂,说正经的。”她止住笑,“你为什么有肚无胸啊?”

他一愣:“什么意思?”

“你身怀绝技却胸无大志呀。你的理想是什么?难道你没有理想吗?”她不怀好意地扫视这简陋的房间。

“理想?有的。”他笑了,“理想就像是一条内裤,得有,但总不能逢人就秀吧。你的理想呢?”

“哎呀呀,对头。理想就像是一条内裤,其实我没穿,却不好意思说。”她婴儿肥的脸蛋飞上两朵红晕。

“嗯。理想就像是内裤,小时候的理想比较大,长大后却越来越小,于是就现在这样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