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本哈根疯子

“你甭指望说服我,我是绝不会相信的。”吉猫说。

大象正在操纵手里的遥控器,讥讽地说:“你真是把头埋在沙里的死硬的鸵鸟,亲眼看见也不信?”

“不信。不管怎么说,时间机器—它违反人类最基本的逻辑规则。”

他们正坐在大象的时间机器里,它外表像一辆微型汽车,有驾驶窗、车轮、车厢和车门,有方向盘,但外形怪头怪脑。车厢外这会儿是绿透的光雾,是超强磁场形成的。大象扭动遥控器上一个小转盘,光雾逐渐消失,外界逐渐显现—仍是他们出发时的环境,是在大象的超物理实验室里,铁门紧闭,屋里空无一人。时间汽车穿行22年的时空距离后又落在21世纪的坚实土地上。

嘴巴死硬的吉猫这会儿正暗暗掐大腿、咬舌尖,以确认自己不是在梦里。刚才,大象—他30年的铁哥儿们,中科院超物理研究所所长—确实带他回到过去,回到22年前,看着8岁的吉猫和大象从南阳市实验小学的大门口出来,破书包斜挂在肩上,边走路边踢着石子。他们是坐在时间车里看这一幕的,密封的门窗隔断了外边的声音,就像一场不太真实的无声影片从眼前流过去。不过,那两人是8岁的吉猫和大象—这一点无可怀疑。谁能不认得自己呢,尽管有22年的时间间隔。再说,那时大象还非要拉他下车,与22年前的自己交谈几句呢。但吉猫抵死不下车,因为,与自我劈头相遇,这事儿太怪诞,透着邪气—

“我承认刚才看过的一幕很真实,但我就是不信!仍是那个人人皆知的悖论:假如我遇见22年前的我,我杀死他,就不会有以后的我,就不会有一个‘我’回到过去杀死自己……这是一个连绵不断、无头无尾的怪圈。相信时间旅行的存在,就要否定人类最基本的逻辑规则。”

大象讥讽地说:“病态是不是?你干吗非要杀死自己,自虐狂呀。”

“我干吗要杀死自己?我活得满滋润的。我只是用‘极端归谬法’证明你的错误。你听我从头说吧,第一,你认为你的时间机器能回到过去……”

“已经回去了嘛,你又不眼瞎。”

“好,我暂且先承认这一点。第二,你认为时间旅行者可以把他的行为加入到‘过去’,对过去施加某种影响,对不对?”

“对。”

“那么第三,你认为时间旅行者的行为可以影响到今天的真实历史,是不是?”

大象稍微踌躇一下:“轻微的变化—可能的,但不会有本质的变化。既然历史发展到目前的状态,就证明它是无数历史可能性中几率最大的,所以,一两个时间旅行者—只要他不是超人—最多只能把历史稍微晃荡一下,等它稳定下来,就又回到原状。”

“强词夺理!牵强附会!破绽百出!”吉猫喊道,“凭这么一个不能自圆其说的理论能说服谁?连你自己也说服不了!”

大象一下子冷了脸:“听着,你这个不学无术、自以为是的家伙,不要在我面前奢谈什么逻辑规则。当事实和逻辑冲突时,是事实重要还是逻辑重要?逻辑从来不是无懈可击的,逻辑中一直存在着无法自洽的自指悖论。即使最严密的逻辑体系—数学—也存在着逻辑漏洞,不得不依靠若干条不能证明的公理来盖住地基上的裂缝。量子力学中,分别通过双缝的光子能预知其他光子的行为,这也是违反逻辑的,丹麦科学大师波尔曾绞尽脑汁,才给出极为勉强的哥本哈根解释……上大学时你该学过罗素悖论、哥德尔不完备定理和光子佯谬的,怎么,全忘了?”

吉猫心虚地低下头—没错,这些知识差不多已经就饭吃了。但他仍梗着脖子说:“这些都不能和时间旅行的自杀悖论相比,它违反的是最直观最清晰的生活常识……”

“那只是因为,你为你的推理人为限定了一个封闭的边界,就像克里斯蒂、柯南道尔和阿西莫夫的推理小说,只能看着玩儿,不能当真。实际上,真实生活的边界是开放的,常常有你预想不到的因素作用于历史进程,使你困惑的逻辑矛盾得到化解。这可以算作时间旅行中的哥本哈根解释。”他不耐烦地说,“算啦,下车吧,我已经懒得说服你了。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宝货,你已乘坐时间机器回到过去,愣是闭着眼不承认它。走吧,下车吧。”

吉猫赖在车上不挪窝:“走?没这么便宜。你已经搅乱我的思维,你就有义务再把它理清。”他认真考虑一会儿,断然说:“听着,我要和你打赌。”

“什么赌?”

“你把时间机器借给我,我单独回到过去,去制造几起悖论;然后回到现在,看你能不能找到什么哥本哈根解释。”

大象略微沉吟:“可以,赌什么?”他掏出一张信用卡,“这里有3000元,刚打上的上月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