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Iridescent Wave虹色浪潮(第6/41页)

而巨大铁壳的下方,便是昏迷中的少女。

疼痛。湿冷。颤抖。恶心。极度疲惫。这些人类专属的感受越来越频繁地占据小米的意识中心,她作为小米-机械人所看到的最后一眼,却是自己摇晃着向地面那具脆弱的人类肉体扑去,她几乎能看到那片洁白的胸脯,里面刚刚恢复跳动的心脏,即将被数千磅的战争玩具砸成肉泥。

不!

小米惊异地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弱飘荡在风雨中。她艰难睁开双眼,眼前是巨大狰狞的黑色机械头颅,雨水顺着简洁精妙的装甲纹样滚落,滴入她的唇间,机械人在即将倒地砸烂小米的刹那,展开双臂,硬生生刺入泥地,支撑住整具躯壳的重量。

她与死神之间,只有一个吻的距离。

小米勉力挪动裂痛的肢体,一寸寸地从机械人的阴翳下爬出,瓢泼雨水穿越无尽黑夜,浇灌她全身,迷离双眼视线。她冷,颤抖,无助迷惘,本该熟稔的身体如今变得沉重而难以使唤。那道白光再次出现,漫不经心地掠过夜空、海面、沙滩、坟地,冷冷击中小米,又旋即无声离去,没有留下一丝温暖和同情。

她回忆起梦魇般的一切,在雨中无法遏止地呕吐起来。

8

罗锦城望着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男人,肩头火焰一片暗哑,身上尿味刺鼻,嘴角流涎,双眼圆睁充血却又无法聚焦视线,几乎认不出本来面目。在他记忆中,还从没见过刀仔如此惊惶失态,那个逃离家门的九岁男孩带着仇恨目光加入街头帮派,在一场械斗中被罗锦城相中,从此成为罗家一条忠耿走狗。

豆芽菜般瘦弱的男孩挥舞单车链,如银蛇飞噬,人群中血花四溅,落在他因愤怒而扭曲的稚嫩面孔上,罗锦城始终无法忘记那股眼神,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摧毁殆尽。

这奴仔是个野种。别人告诉罗锦城。他爸被外地女人勾引,两人好上了,那低贱女人生下刀仔,丢在男人门口便消失了。亲戚们都劝男人扔掉算了,可他执意要养大儿子,在众人的指点和鄙夷目光下,这奴仔长出一双带着刀光的修长眉眼,像那个贱货,所有见过他妈的人都这么说。

后来他爸娶了本地媳妇儿,后妈趁男人不在时,把刀仔丢进鸡窝狗圈里,让他跟鸡犬争食,爬得满身粪臭,然后告诉他爸,果然是野种,天生就爱和畜生厮混。

刀仔从家里跑掉之后,父亲再也没有找过他,尽管只隔了几条街,撒泡尿都能闻得见骚。他曾经好几次与父亲、后妈以及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在街头擦肩而过,可从来没有被认出来过,他长得太快,肌肉骨架在频繁械斗中变得粗壮坚实,发型怪异,颜色乖张,青色细软的胡髭,他总是低垂眼帘,快速走过,生怕目光出卖了自己。

他爸的第二个儿子在四岁那年神秘失踪,遍寻无果,都说是被外地人拐卖到西北了,后妈哭天抢地了大半个月,形容顿时老了一轮,刀仔竟然心生同情。

他想,应该给他们留个念想的。可惜太迟了。

复仇像是一种生物本能,牢牢扎根在他体内,下手时,看着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年幼许多的脸,刀仔没有丝毫迟疑。

他厌恶自己,就像深深厌恶这个世界一样。罗锦城清楚这一点,这是刀仔无往不利的关键。而如今他像条被阉割的狗,锐气全无,夹紧双腿,口齿不清地重复着不成句的呓语。

鬼。他说。有鬼。

这是一桩过于离奇的谋杀案,现场除了残缺的尸块,还有一个深坑,一部耗尽备用能源支撑倒地的废弃外骨骼机械人,数行脚印,沙滩上的,泥地里的,赤裸的,沉重的,不成人形的脚印。

罗锦城封锁了消息,尽管他在江湖上行走多年,想象力和经验同样丰富,可他无论如何拼凑不出事情的真实经过。这个血迷宫缺少了关键的一环,一把揭开谜底的钥匙,那个弱不禁风的垃圾女孩。

他清楚刀仔的病态癖好,尽管在战场上耍勇斗狠,可这个精壮后生仔却无法像普通人那样行床笫之欢,哪怕借助强效春药。唯一能够让刀仔勃起的刺激只有强奸,对方反抗得愈激烈,他便愈兴奋。罗锦城揣测这种缺陷与刀仔的童年经历有关,却从未好意思开口过问,仿佛是某种父子间的微妙尴尬。

小米是受害人,也是证人,或许,还是畏罪潜逃的嫌疑人。

离神婆约定过油火的日子又少了一天,他的儿子还僵在病床上,如久晾的苹果日渐干枯萎缩。所有的事情都偏离了既定轨道。罗锦城感到一丝不安,他需要神灵再次的庇佑和肯定。

我们的交易还有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