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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9年12月5日。夜间11时28分。台湾北海岸。第12号生化人制造工厂。

光影重现。

仿佛一扇虚幻的、穿透了不明空间的窗口,播放器[1]将梦境投射于一旁直立梁柱的混凝土表面上。

一个枯坐于室内一角的中年男子。

牢房般的密闭隔间。质地灰败的光自顶端倾注而下。(镜头拉近。)男人十分瘦削,四肢几乎仅存枯骨,显然有病在身。(镜头横摇。)他苍白的小腿上有个明显的烂疮。痂皮、脓头与鲜红色血冻共生于坏死的黑色组织之上。无数蛆虫们彼此攀附吸食。

然而他神情呆滞,面无表情。

男人随即被带往另一处囚室。

不,那并非囚室。那是另一处行刑地。(镜头横摇。)男人被安置于诊疗椅上,肢体与头颅均固定于金属器械束缚下。另一侧,隔着陈旧玻璃铝窗,十数名家属、执法者或官员之类的相关人员正静默观看行刑。

行刑者手持针筒,将药剂注入男人手臂静脉中。

男人呆滞的神情突然一变。仿佛原先身体自有的协调瞬间灭失,他的脸部肌肉向单侧歪斜,左右两只眼瞳被分别扯向相反方位。他的身体剧烈颤抖,口中发出鬼兽般的凄厉哀鸣。

出乎意料的是,那哀鸣不仅来自男人。

一个女人崩溃了。

席间的女人号叫起来。(镜头转向女人。拉近。)她躯体瘫软,滑下座椅。她的秀发批散于椅面,无血色的面容如拧毛巾般痛苦扭绞着。

眉头一松。女人随即昏死,失去意识。

(画面定格。)

(混凝土墙面上,窗口冻结着梦境的风景。)

男人Cassandra站起身来。“这是用以植入于你的梦境内容。”他看向K,“梦境A。‘弗洛伊德之梦’之中,第一个梦境的部分场景。准确地说,最后场景。”

“这是‘弗洛伊德之梦’的一部分?”

“是。但只是一小部分。”

“不可能。”K反驳,“我对这样的梦毫无印象——”

“你必然毫无印象。因为你被植入于先,而后又被迫遗忘于后。”

“什么意思?为什么会被迫遗忘?”

“因为在你被植入梦境A之后,我们直接让你死过一次。”

“死过一次?”

“稍安勿躁。”男人Cassandra回身坐下,“这有些复杂。首先,用以植入于你的‘弗洛伊德之梦’——亦即是过去我所自制,专用于‘创始者弗洛伊德’项目的实验梦境;确实是个复杂而庞大的梦境。它由各式彼此相异的许多梦境片段剪接组合而成。

“对于这点,想必你也并不意外。”Cassandra稍停,“但‘弗洛伊德之梦’绝非杂乱无章。换言之,我们使用的梦境素材虽多,但成品‘弗洛伊德之梦’的结构却相当清晰。它共由13段单元梦境所组成,序号分别为梦境A、梦境B至梦境M。

“基本上,每段单元梦境叙述一种人生情境。换言之,其中每段单元梦境都等同于一个人生。举例而言,”男人指向墙面,那凝止的梦的窗口,“梦境A所描述的,就是一个监听者的人生。”

“监听者?”

“是,监听者的人生。梦境A的主人。第一人称。”黑暗中,男人Cassandra的声音扁平而无情绪,如玻璃般冰冷透明,“监听者A,东德萨克森邦人,1953年生,1980年进入东德政府辖下特务机关史塔西受训,同年受训结束,奉派柏林。1982年,东德当局怀疑将领Hessler涉入反政府活动,意图整肃,遂派令监听者A开始监控Hessler——通过远距窃听设备,对其住家进行监视。但结果并未发现任何反政府活动之证据。过程中,监听者A爱上了Hessler的美丽妻子Nastassja……

“将领Hessler与夫人Nastassja自小相识,青梅竹马,婚后育有一子一女,夫妻和睦,感情甜蜜。然而愈是甜蜜,监听者A愈是无法忍受。嫉妒与痛苦啮咬着他。1983年10月,A意外获知线报,指称将领Hessler另有一情妇。经布线跟监,1983年12月,A取得Hessler与情妇通奸之证据;随即将证据提供给夫人Nastassja。

“东德政府当局下令立即逮捕Hessler。监听者A以此一通奸证据为饵,配合侦讯技术与刑求等,软硬兼施,意图诱使Nastassja供出其夫涉入反政府活动之内容。三日后,Nastassja精神崩溃,遂出卖其夫,并引导相关人员至柏林城郊某老旧公寓内(该反政府组织之情报据点)搜出相关物证。至此,将领Hessler罪证确凿,惨遭处刑。1984年2月18日,死刑执行。”男人Cassandra稍停半晌,“你刚刚所看到的,就是梦境A的最后场景……”

“处决Hessler?”

“是。席间昏厥的女人正是Nastassja。”

“所以,这是那个监听者A的梦境?”

“可以这么说。但当然,更准确的说法是:这是个‘监听者A第一人称观点’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