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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K并不知道,在梦中被杀害的,其实正是自己的母亲……)

K发现自己回到了少年时的模样。

不,他并未“发现”。他只是知道。此刻他正身处于一仅有四壁,余皆空无一物之简陋旧公寓房间。

各种形状的壁癌爬满了白粉墙。湿气与霉味如植物藤蔓般钻进他的鼻腔。无数难以识别的回声在空间中游移碰撞。

如一名囚犯,K正独坐于房间正中一铁椅上。那铁椅锈迹斑斑,锈蚀处锋利割手,所有铁管支架皆因外力撞击而凹陷扭曲。

他的脸正没入双掌之中。

K在哭泣。

他感觉自己呼吸困难,全身上下皆因不明所以的暴烈情绪而剧烈颤抖。

然而此刻,一冰凉之物瞬间贴上他的后脑。

枪管。

那是一根枪管。火药化合物之咸涩气味与金属之钝重。K缓缓抬头,听见手枪保险栓打开的机械扣响。

(咔。)

“两手举起来。”人声,“举起来!好,很好。手放在头上。对,就这样。”

K举起双手,感觉颈椎内部关节、软骨与韧带之咬合与拉扯。那手枪金属贴肤之冰凉仿佛无限放大了体内零件之细密作动。

他听清楚了。那是男女的欢爱之声。

不,不是此刻以枪管抵着他后颈的持枪者。当然不是。

是来自隔壁房间的声响。欢爱、呻吟与喘息。声响绕行于空间中,而后被徐徐吸噬入松软发泡的白粉墙内。

扳机突然扣下。

(锵!)

K下意识闭上眼。随即发现那扳机之扣响并非来自后颈,而竟像是来自隔壁,来自远处,甚或脑海中一想象之虚空。

K睁开眼。

突然,电光石火,隔壁子弹击发。

(砰!)

不知是否为子弹所伤,K听见隔壁的女人开始哀号。

“你站起来!”人语。枪口轻抵着他的枕骨,“起来!站起来!对,在说你。转过去。你转过去!好。往前走,不要转头。对,往前走。继续。继续走!不要看!”

K双手抱头走出门。直至此刻,他尚未能看清此持枪人之形貌。经过隔壁房门口时,K发现门板已被拆下。门洞内,以眼角之余光,他瞥见房中,一女人披头散发,跪趴于地大声哭号,而女人身旁,似乎是另一男子之尸首。

“不要看!叫你不要看你还看!”持枪者止步,突然笑了起来,“好啊,你爱看是吧?”枪口掉转方向,仍紧贴着K后颈,“爱看就去看啊。去!走啊!爱看就看个够!走。继续!”

K走入门洞。他看清楚了。两具躯体倒卧于血泊中。地板已被整片染红,墙上亦有大片喷溅之血迹。裸身之一男一女,两人似乎伤势皆相当严重;男人仰躺于地,枪伤洞穿了他的脸,五官尽毁,面目全非;而女人则趴伏于男人腰腹,鲜血自身下汩汩流出,似乎也已失去意识。

(最初,K并不知道,在梦中被杀害的,其实正是自己的母亲……)

K感觉自己呼吸困难。他大声抽泣起来。

霎时,扳机再度扣响。

(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