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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高高的木质围墙上缺了一块木板,围墙上便有了这一道竖直的狭窄豁口,围墙里有个人,每天坐在豁口处,从里往外看。沙漠里有一头野驴,每天都会从这堵围墙和墙上的豁口旁经过——首先是鼻子,接着是头、前腿、长长的褐色驴背、后腿,最后是尾巴。一天,这个人突然跳起来,眼中闪耀着发现的喜悦,他向身边的所有人大声喊道:“事情再明显不过了!因为有鼻子,所以才有了尾巴!”

——《隐秘智慧故事集》,拉科斯口述史

自从来到拉科斯以后,欧德雷翟多次想到了塔拉扎的那幅年代久远的画,就挂在她圣殿住所内墙面的显著位置。每当想起这幅画,想起画上的笔触,欧德雷翟就感觉自己的双手隐隐作痛。她仿佛闻到了画油和颜料的气味。她的情感在画布上奔涌。欧德雷翟每次从这样的回忆中抽离,脑海中都会产生新的疑惑:什阿娜是她的画布吗?

我们两人中,手握画笔的是哪一个?

这天早上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此时天还没亮,欧德雷翟正在拉科斯主堡顶层的住所里,什阿娜也住在这里。一位侍祭进来,用轻柔的声音唤醒了欧德雷翟,告诉她塔拉扎马上就要到了。欧德雷翟抬眼看向这位深色头发的侍祭,微弱的灯光照在那人的脸上,此时她的脑中立即闪现出关于那幅画的记忆。

我们两人,究竟是谁造就了谁?

“让什阿娜再睡一会儿。”欧德雷翟说完,便让侍祭离开了。

“你要在主母到达前用早饭吗?”侍祭问道。

“等塔拉扎到了再说吧。”

起床后,欧德雷翟迅速梳洗完毕,然后穿上了自己最好的那件黑色长袍。她大步走向顶层公共休息室东边的窗户,顺着航空基地的方向往外看去。在那个方向,许多条移动的光线点亮了灰色的天空。她启动了房间里所有的球形灯,让外面的景象不再那么刺眼。球形灯耀眼的金色光芒反射在厚实的装甲合成玻璃上,泛灰的玻璃表面还映出了她的脸,从模糊的五官线条上能明显看出疲倦的痕迹。

塔拉扎心想:就知道她会来的。

就在此时,拉科斯的太阳出现在远处灰暗的地平线上,仿佛孩子手中橘色的皮球,忽地一下弹入了人们的视线。空气的温度瞬间就升了上去,这就是很多拉科斯观察员们提到过的热弹跳现象。欧德雷翟转过头,这时大厅的门打开了。

塔拉扎走了进来,身上的长袍窸窣作响。她身后有人把房间门关上了,房间只剩她和欧德雷翟两人。大圣母走向欧德雷翟,头上戴着黑色的兜帽,露出面部。眼前的场景让人轻松不起来。

见欧德雷翟一脸忧虑,塔拉扎便故意说道:“好吧,达尔,我们终于以陌生人的身份见面了。”

塔拉扎的这番话把欧德雷翟吓了一跳,她准确地接收到话中的威胁信号后,心中的恐惧就像杯中倒出的水一样倾泻而出,离她而去。自她出生以来,欧德雷翟头一次准确地捕捉到了自己跨越分界线的那一刻。在她看来,没有多少圣母会怀疑这条线的存在。跨过这条线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一直知道它的存在:走过去,她就能进入虚空之境,自由自在地飘荡。她不再脆弱了,她们可以杀了她,但她绝不认输。

“所以,不再有达尔、塔尔了。”欧德雷翟说。

塔拉扎听出了欧德雷翟语调中不羁的意味,认为这是她自信的表现。“也许一直都没有达尔、塔尔。”她冷冰冰地说,“我看得出来,你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欧德雷翟心想:战斗打响了,可我不会站着不动,等着她来攻击我。

欧德雷翟说:“除了跟特莱拉结盟,没有其他的选择,尤其是在我意识到你为我们谋求的是什么的时候。”

塔拉扎突然感觉很疲惫。虽然在来拉科斯的路上,无舰经过了好几次空间跃迁,但这仍然是一段很长的路程。当人经过扭曲空间,离开熟悉的环境时,身体总能感觉到这种变化。她找了张柔软的沙发坐了下来,无比舒适的感觉让她叹了口气。

欧德雷翟看出大圣母的疲态,立刻同情起她来。忽然间,她们变成了两位处境相同的圣母。

塔拉扎明显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拍拍身旁的坐垫,等着欧德雷翟坐过来。

“我们必须保全姐妹会。”塔拉扎说,“这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这是自然。”

塔拉扎注视着欧德雷翟,仔细打量面前这副熟悉的面容。没错,欧德雷翟也很疲惫。“你在这里待了一阵子了,亲自接触了这里的人和各种问题。”塔拉扎说,“我想要……不,达尔,我需要你的看法。”

“特莱拉人装作全力配合。”欧德雷翟说,“可她们表现得遮遮掩掩的,我已经开始思考一些让人不是很愉快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