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尔-阿纳吉斯特:二(第2/5页)

而我,蠢笨如我,一直都在看克伦莉。我想要搞懂,她到底想让我们学到什么,不管是博物馆里的那件艺术品,还是我们在花园里的午后闲游。她的脸和隐知盘没有揭示任何信息,但这没关系。我也只是想看到她的面容,沐浴在她深厚又强大的原基力里面。这毫无道理。很可能会让她厌烦,尽管她还是无视我,即便有不快。我想让她看我。我想跟她说话。我想要成为她。

我确定自己现在的感觉就是爱。即便不是,这个概念也足够新奇,能够让我着迷,于是我决定遵循它的引导。

过了一会儿,克伦莉站起来,离开那座花园里我们玩耍的区域。花园中央有座小小的建筑,像个小房子,但是用石砖砌成,而不是多数建筑那样的绿色纤维材质。一根特别强悍的常春藤爬在它近侧的墙上。当她打开这间小屋的门,只有我一个人发觉。等到克伦莉进去,其他人也都停下了手头的事情,站起来看她。她也停住,感到有趣(我觉得),因为我们突然变得安静又紧张。然后她招手,无声地甩头表示来吧。我们快步跟上。

从里面看——我们小心翼翼跟着克伦莉进来,这里很挤——小房子有木质地板和一些家具。几乎跟我们在管理中心的小房子一样简单,但还是有一些重要的区别。克伦莉坐在一张椅子上,然后我们意识到:这是她的。她的。这是她的……牢房吗?不。这个地方到处都有她自己的特色,各种能够展现克伦莉个性和经历,提供隐秘线索的物品。房间一角的书架,表明有人教过她阅读。水池边的梳子,证明她自己梳头发;从上面卡住的毛发数量判断,她不是很有耐心。也许那座更大的房子是她本来应该待的地方,而她有时候的确在那边睡觉。这个花园里的小房间,却是……她的家。

“我跟引导员盖勒特一起长大。”克伦莉轻声说。(我们已经围在她周围,坐在地板上、椅子上和床上。期待着分享她的智慧。)“跟他一起被养育,这是对他充当控制员的实验——就像我现在是你们的控制员。他是普通人,只不过,有那么一点儿不受欢迎的血统。”

我眨眨自己的冰白眼眸,想起盖勒特,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克伦莉看到我嘴巴张开成O形,不禁微笑。但她的微笑没能持续太久。

“他们——盖勒特的父母,我本以为是自己父母的人——最开始没有告诉我……我是什么人。我成长过程中上了学,玩各种游戏,跟其他普通的锡尔-阿纳吉斯特女孩没什么两样。他们对待我的方式,却跟别人不同。有很长时间,我都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克伦莉的视线有些模糊,因为想起痛心的往事而显沉重。“我那时总在纳闷儿,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差,以至于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爱我。”

雷瓦蹲在地上,用一只手摩擦木地板。他干什么我都不明白。塞莱娃还在外面,因为克伦莉的小房子太拥挤,她不喜欢;她去盯着看一只特别小、特别快的鸟,看它在花间倏乎来去。不过,她可以听到我们这番对话,通过打开的房门就能做到。我们都需要听清克伦莉说的话,借助声音、振动,以及她沉稳、凝重的视线。

“他们为什么要骗你啊?”婕娃问。

“当时实验的内容,就是想看我能不能做人。”克伦莉自顾自地笑。她坐在椅子里,身子向前探,两肘支在膝盖上,看自己的双手。“想知道,在正派又正常的人中间被养育的我,能不能至少做个正派人,即便不能正常。所以,我的每一项成就都被看作锡尔-阿纳吉斯特人的成功,而我的每一次失败或者举止不雅,都被看作劣质基因带来的影响。”

婕娃和我面面相觑。“你为什么要做不正派的事呢?”她问,同时感到非常困惑。

克伦莉眨眨眼,摆脱冥想,瞪了我们一会儿,那时,我们才感觉到她与我们之间的巨大鸿沟。她把自己当成我们中的一员,她也的确是。但,她还把自己当成人。这两组概念并不匹配。

“邪恶的大地,”她轻声地,带着惊叹说,回应着我们的思路,“你们真的什么都不懂,对吧?”

我们的卫兵在通往花园的阶梯上端站岗,完全听不到这番对话。这个地方,已经是今天我们能有的、最私密的空间了。它几乎肯定还在被监听,但克伦莉看似并不在意,我们也一样。她收起两脚,两臂抱膝,看上去特别脆弱,容易受伤,尽管在岩层里,她的存在却是那样深入又致密,像一座高山。我抬手去触碰她的脚踝,特别胆大妄为,而她眨眨眼,向我微笑,伸手按住我的手指。之后好几个世纪,我都不会懂得自己当时的感觉。

这次接触看似给了克伦莉力量。她的微笑淡去,接着说:“那么,我就告诉你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