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奈松,在地下(第2/9页)

“我——”奈松想要让自己的思绪逃离,不去想象沙法尖声惨叫,别人切开他身体的情形。“我不理解那些守护者。我是说另外那种守护者。我就是不能……他们太可怕了。”她甚至无法相像沙法也曾经是那种样子。

他有一会儿没回答,两人都在嚼食物。然后,他轻声说:“细节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也忘记了姓名,还有大部分面孔。但那种感觉还在,奈松。我记得我曾爱过那些由我充当守护者的原基人——或者至少,我相信自己爱着他们。我想让他们安全,即便这意味着做出一些小的残忍行为,来避免更大的悲剧。我以前觉得,无论什么事,都比种族灭绝更好。”

奈松皱眉:“什么是种族灭绝?”

沙法再次微笑,但笑容里透着伤感:“如果每一个原基人都被抓到并且杀害,如果之后每一个原基人婴儿的脖子都被扭断,如果每一个像我这样具备这种遗传特点的人都被杀死,或者彻底绝育,如果原基人连做人的资格都被否认……那就叫作种族灭绝。杀死一个族群,甚至连他们身为人类的观念也抹杀掉。”

“哦。”奈松再次感到不安,难以言传的那种不安。“但那种事……”

沙法侧头,承认了她没有说完的但那种事一直都在发生。“这就是守护者们的任务,小东西。我们要阻止原基能力消失——因为事实上,这个世界上的人们离开了它,根本就无法生存。原基力必不可少。但因为必不可少,你们就不能被容许在个问题上得到自主选择权。你们必须是工具——而工具本身又不能是人。守护者就负责保管工具……并在可能的范围内,在保持工具实用性的同时,抹杀其人性。”

奈松回望着他,恍然大悟,这感悟就像一场凭空发生的九级地震。这是世间常态,但又完全不应该。发生在原基人身上的诸多惨剧不是凭空发生。是人为制造的结果,制造人就是守护者们,他们年复一年都在做这样的勾当。也许在桑泽时代之前,他们就在每一名军阀和领导者耳边进献谗言。也许早在碎裂季期间,他们就已经存在——混入衣衫褴褛,惊魂未定的幸存者中间,告诉他们应该把灾难归咎于谁,怎样找出这些人,然后怎样处置这些替罪羊。

每个人都觉得原基人可怕又强大,他们的确如此。奈松很确定,如果她真心愿意,真的有能力杀光南极区所有的人。她很可能需要蓝宝石碑帮忙,如果自己不想同归于尽的话。但尽管她有这么强的实力,她依旧只是个小女孩。跟其他小女孩一样,她也需要吃饭和睡觉,如果想要一直能吃能睡,就需要活在人群中。人们需要同类才能生存。如果她想要生活下去,又要跟所有社群里的每一名成员作对呢?如果还要对抗每一首歌谣每一篇故事每一部历史加上守护者们民兵们帝国法律加上《石经》本身?对抗一个不能把女儿跟基贼两个词叠加起来的父亲?对抗自己想到不可能过上幸福生活的那份绝望?

要对抗所有这些,原基力又有什么用?也许能让她继续呼吸。但呼吸并不总是等于活着,而或许……或许不是所有种族灭绝都尸横遍野。

现在她前所未有地确信灰铁说的对。

她抬头看沙法:“直到全世界烧成一片火海。”这是灰铁曾对她说过的话,当奈松告诉自己她打算如何使用方尖碑之门的时候。

沙法眨眨眼,然后露出那种温柔到可怕的微笑,那种笑只能来自洞察世事的人,他们知道:爱与残忍,只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沙法把她拉近,亲吻她的额头,然后奈松紧紧抱住他,非常高兴,终于有了一个能用应当的方式爱自己的父母。

“直到全世界变成一片火海,小东西。”他在奈松耳边轻声说,“当然可以。”

第二天一早,他们继续走下螺旋形阶梯。

第一个出现变化的迹象,是阶梯另一边也出现了护栏。这条护栏本身就是用奇特的材料制成,闪亮光洁的金属,完全没有任何生锈或变暗的迹象。不过现在,有了两条护栏,阶梯也宽阔到足以容纳两人并行。然后那个螺旋梯的螺旋开始变得松散——仍在以相同的角度下行,但转弯辐度越来越小,直到它直直向前延伸,消失在黑暗里。

走了一小时左右的时间,隧道突然变开阔,墙壁和房顶渐渐消失。现在他们下行的通道狭窄,是被照亮的,彼此牵连的悬梯,完全没有看到支持结构,用某种方式浮在空中。这阶梯本来不可能存在,看上去只有护栏和其他阶梯与之连接——在奈松和沙法下行途中,却没有一点儿摇晃和声响。不管这阶梯是什么材料做成的,都要比普通石料更结实很多。

现在,他们正在深入一个巨大的地底洞穴。黑暗中完全看不出它的规模,尽管时不时有光柱斜射下来,来自洞顶时而出现的圆形冷光源,间距不定。那光线照亮之处……什么都没有。洞底空间巨大,但只有形状不规则的沙堆。现在,他们已经进入奈松一度认定为空岩浆室的地方,她可以隐知得更清晰一些,突然之间,她意识到之前自己错得多么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