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你,倒数计时(第5/6页)

“哦,狠心的大地啊。”你轻声说。你马上停止对抗。埃勒巴斯特拆解掉你跟方尖碑之间的连接。他的手法还是比你更精准。但你感觉到他在这样做时的虚弱。他的力量正在消失。

一开始,你甚至没感觉到自己在跑。这几乎不能算是跑,因为魔法对决和突然断开方尖碑这两件事,已经让你晕头转向,极为虚弱,你像喝醉了一样从一根栏杆扑向下一根绳索。某人在你耳边喊叫。一只手抓住了你的上臂,你甩开那只手,又叫又咬。不知怎么一来,你就到达了地面层,而且没有摔死。你面前有众多面目闪过,都不重要。你看不清,因为你在大声哭泣,嘴里喋喋不休,不要,不要,不要。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即便你还在否认它,用你的言辞,你的身体,你的灵魂。

然后你就到了病房。

你已经在病房里,低头看那座小得不合情理,但细节精美的石头雕像。这座没有色彩,没有光泽,只是暗淡的、砂质的灰棕,通体一致。它几乎是抽象风格,表达某种理念:最后时刻的男人。灵魂的肢解。从未为人,不复为人。失而复得却又最初失去的。

又或者,你可以简单称它为埃勒巴斯特。

时间,是五点半。

七点钟,勒拿来了,你当时蜷曲在地板上,埃勒巴斯特尸体前方。你几乎没听到他轻轻坐在旁边,好奇他来干什么。他没那么傻。他本应该离开,不要等你脑子再断片,把他也杀死。

“依卡说服了社群的人,他们不会杀死你。”他说,“我跟他们讲了你儿子的事。结果是,呃,双方同意薇妮恩那样打下去,的确可能杀死贲蒂。你的过度反应……可以理解。”他停顿了一下。“依卡早先杀死了卡特,也对局面有帮助。他们现在更加相信她。他们知道,她为你说话,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吸气,耸肩。“关系接近。”

是的。这就像支点学院的教导员们教过的一样:世间基贼都是一体。任何一个人的罪责都会被算到大家头上。

“没有人能杀死她。”这是霍亚。他现在当然在场,守卫他的投资项目啊。

勒拿闻声,不安地挪动身体。但随后又有一个声音表示同意:“没有人能杀死她。”你吓了一跳,因为这个是安提莫妮。

你缓缓推地起身。她还是原来那样的坐姿——她一直都在场——埃勒巴斯特变成的那块石头靠在她身上,就像他生前常做的那样。食岩人的眼睛已经在看着你。

“你不能得到他。”你说。吼的。“我也一样。”

“我并不想要你。”安提莫妮说,“你杀死了他。”

哦,可恶。你试图继续那份卑鄙的怒火,试图用它来集中精神,寻求力量反驳她,那怒火却融化成了羞耻。反正,你也只能拿到那根埃勒巴斯特留下的、该死的方尖碑形长刀。尖晶石碑。它几乎是马上把你无力的握持踢了回来,像是在你脸上啐了一口。你的确值得被藐视,不是吗?食岩人、人类、原基人,现在又加上方尖碑,全都知道这一点。你什么都不是。不;你就是死神化身。你又害死了一个自己爱着的人。

于是你坐在那儿,四肢着地,失去一切,又被所有人厌弃,被伤害到就像体内有台痛苦制造机在咔咔运行。或许方尖碑的建造者们本可以发明某种方式,用来收割这样的伤痛,但他们都已经死了。

有个声音把你从痛苦中拉了回来。安提莫妮正在起立。她的姿势很威严,两腿绷直,表情凝重,她的视线从鼻梁上方投下来看着你。两臂抱着埃勒巴斯特那块棕色遗体。从这个角度看,它完全不像是人的遗物。从官方立场看,它的确不是。

“不要。”你说。这次没有傲慢;这是请求。不要带走他。但这是他自己要求的。这是他生前想要的——被交给安提莫妮,而不是大地父亲,后者已经从他这里夺走了那么多。这里只有两种选择:大地,或者一名食岩人。你并不在备选名单上。

“他给你留下一个口信。”安提莫妮说。她缺乏平仄的语调听上去并没有变化,然而。却有某种变化。那是同情吗?“‘缟玛瑙碑就是钥匙。先找到网络,然后再找门。不要搞砸了,伊松。艾诺恩和我都爱你,并不是因为我们瞎。’”

“什么?”你问,但随后她就开始闪烁,变透明。你第一次留意到,食岩人穿过岩层移动的方式,跟方尖碑在真实与虚幻之间切换的方式是一样的。

这是个没用的发现。安提莫妮消失在痛恨你的大地中。带走了埃勒巴斯特。

你坐在她抛弃你的地方,坐在他离开你的地方。你的脑子里没有任何想法。但当一只手触碰你的胳膊,当一个声音说出你的名字,一份关联,不是方尖碑的那种关联出现在面前,你还是转头面向它。你情不自禁。你需要某些东西,如果它不是家人或者死亡,那么就一定要有其他东西。于是你转身,伸手握住,而勒拿就在那儿等你,他的肩膀温暖又柔软,而你需要它。你需要他。只是现在,拜托。只要一次,你需要感觉自己是个人,而不去理会官方分类,也许要有人类的臂膀环抱你,人类的声音喃喃地说,“我很难过。我也很难过,伊松。”让这声音传入你的耳朵里,也许你需要有这样的感觉。也许你就是人类,就在那短短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