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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任务越是艰巨,就越能缓解耶格心中的伤痛。迫在眉睫的生命危险,难以承受的肉体折磨,能够让他忘记那些更令他痛苦的问题。然而,在儿子只能再活一个月的当下,无论多么残酷的训练,都无法成为耶格的镇痛药。

背负四十公斤重物行走四十公里,这种耐久行军对陆军时代的耶格来说根本不足挂齿,但成为私营军事公司的警卫后,他执行的都是城市里的安保任务,耐力不知不觉下降了很多。离开泽塔安保公司的基地,沿着贯穿丘陵地带的土路前进了十公里,他就已经气喘吁吁了。每走一步,身上的负重就令他气力丧失一分。南半球的太阳悬在北部的天空中,烈日下,维持体温所必需的汗水瞬间就蒸发了。作为队长,耶格走在行列的第二位,不住地提醒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这痛苦上。但苦难人生的种种片段,却不住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那时耶格才七岁,想方设法拉着妹妹玩打仗游戏。有一次,父亲开着车,载着一家四口去阿肯色州走亲戚。途中停靠汽车旅馆,父亲独自去前台办理入住手续,耶格透过后座的窗户注视着父亲。父亲同办事员隔着柜台谈笑,从裤子后袋中取出钱包,办事员递给父亲一支签字用的圆珠笔。少年耶格想,自己总有一天也会成为父亲,肩负起同样的责任。

然而,本应成为他榜样的父亲,却背弃了自己的职责,抛弃了家庭,母亲不得不到超市当仓库管理员,拉扯两个孩子长大。高中毕业前,耶格告诉母亲,自己想参军。一向坚强的母亲闻言后,变得沮丧不已。十八岁的耶格,还不能理解母亲对自己所寄予的厚望。直到后来,耶格为了自己的孩子而不惜以命相搏时,才多多少少明白了母亲当时的心情。

从懂事之日起,贾斯汀就知道,有一个敌人想夺走他的性命。他也知道,自己必须独自战斗,而且终有一天会力竭而死。

每次去病房探望儿子,耶格都会抱着一大堆玩具,从模型车、激光枪,到最新款的变形金刚。他想看见孩子露出的笑脸,但输着液的贾斯汀一点都不高兴。他只是呆呆地盯着小手里的机器人,仿佛玩玩具是强加在他身上的痛苦义务。

耶格这时才深感生命的脆弱。五年后还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不是贾斯汀的肉体,而是塑料制成的机器人。

我想看到孩子的笑脸,我想看到他活泼捣蛋的模样。就算他把桌上的杯子打翻,就算他在家中的墙壁上乱写乱画,我都不会责骂一句,只会默默地看着他。他想干什么都行,我还可以跟他玩投球游戏,只要他能恢复健康,像其他孩子一样……

“耶格。”

有人用口音浓重的英语叫他,耶格回过神,抬起头,看到走在前面的米克停了下来。

“要不要休息下?”米克提议道,但他自己并无疲劳之色,倒是身后的盖瑞特和迈尔斯累得不行。

“好,休息十分钟吧。”

一行人避开烈日,来到树荫里,卸下了背包。他们各自发着牢骚,抱怨体力衰退,训练过于繁重,但很少听见有人使用军队里常用的脏话。这支拼凑而成的队伍里,竟然人人都很绅士,耶格不由得感叹起来。通常来说,四个人里有两三个人脏话连篇也没什么奇怪的。

“对这次的任务,我总感觉有点不安。”迈尔斯脱掉徒步鞋,给被鞋磨破皮的脚贴上创可贴,说,“我从未接受过真正的雨林训练,当空军时也没有。为什么我会被选中干这个活儿?”

盖瑞特说:“说明这工作很简单吧?”

耶格没有发表评论,他也不知道任务的具体内容。

“米克,你接受过雨林训练吗?”

“有。”在法国外籍兵团当过兵的日本人点了点头。

在海军陆战队的武装侦察部队中服过役的盖瑞特,应该也对密林作战相当熟悉。耶格对迈尔斯说:“在雨林里,可怕的不是猛兽,而是昆虫这样的小动物。传播疟疾的蚊子,在趾甲缝里产卵的跳蚤,还有蛇、蝎、蜂、蜘蛛等等。被来历不明的生物叮上一口就可能丧命,所以首先要注意喷涂驱虫剂。不仅要喷在皮肤上,还要涂在衣服上。防蚊罩也是必备品。”

“睡觉的时候怎么办?需要像平常野营时那样带帐篷吗?”

耶格将话题抛给盖瑞特:“海军陆战队是怎么做的?”

“我们啊……”盖瑞特被突然问到,有点结巴,“带的是简易型帐篷。”

“简易型帐篷?在雨林里?”

“嗯……”盖瑞特保持着冷静的表情,补充道,“在补给充足的情况下是这样。”

“我们的做法是用树枝制作吊床。”米克插话道,“让身体跟地面保持一定距离,就能防范蛇和蜈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