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球上写信的人

曹畅洲

1

在月球上出差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首先,你得随时竖起耳朵,注意那些调皮的、闪着银光的草们有没有发出救命般的叫声——那是一种很别扭的声音,因为这些草并没有嘴巴,所以从它们的植物纤维里发出一种类似于“嗯——呜——”的声音时,你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不是可以在自然界中发出的声音。说来像是风吹过某种形状的纸片时会产生的效果,然而如果已经认定它来自于某种动物的哭泣声的话,似乎也并没有什么问题,总之,是一种无论怎么想象都能够符合事实的声音。

每当这样的声音出现时,我就得在旁边那圆鼓鼓的、吸尘器般的机器上调节按钮,然后握住水管顶端的喷头,一面穿着旅游跑鞋绕着草地,一面打开喷头,对这些不知满足的银光草浇水,直到它们春光满面,不再叫唤为止。除此以外,如果它们发出的是“呜——嗯——”的声音,则需要将按钮旋转到施肥模式再打开水管开关。刚刚来到这里时,我也很难分辨这两种声音。

真是很难伺候的植物,有时真想把它们统统拔光。不过那样是不行的,那样的话,我就会被判处死刑。公司派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悉心照料这些草,怎么能拔了呢。不要说拔,哪怕这片草地的整体形状稍微有些改变,我也将难逃一死。因为如果那样的话,从地球上看去,月光的形状会发生变化,那可是绝对不允许的。

不过在做这份工作以前,我也很难想象一直以来看见的月光竟是由这个巨大的圆形草坪所发出的,简直就像是在跟我的常识开玩笑。

有时它们还会发出“呜嗯——哼!”或者“嗯呜——哼!”之类的声音,出现这样的情况,代表它们已经等不及了,如果再不去浇水施肥,它们就会自行枯萎,以死相逼。

实在是欺人太甚!就像末代皇帝身边的太监一样令人厌恶。

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得每天不厌其烦地为它们浇水施肥、仔细修剪,使其看上去平整干净。无论有多么不情愿,工作总是要继续。千百年来,人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吧。

“这可真是项有趣的工作啊。”露娜还是我女朋友的时候,曾经这样说过。那时我们正在附近新开的一家咖啡馆里品尝它们主打的隆里尼咖啡。除了名字我们从没听过以外,实在是毫无特色的牛奶咖啡。这让我感觉地球上的很多事可能也就只是名字不同而已。

“如果你觉得有趣的话”我说,“不如下次跟着我去一趟。”

“好啊,”她听上去很乐意,“如果月球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得带上好多啤酒才行。”

她停顿了一会后,向我凑过来问:“月球上有厕所的吧?”

于是我们两个人在月球上一同度过了——以地球时间来算的话——七个月零三天。

我们在月球上的住所位于那一大片草地的背面——因为月球总是以同一面面对地球,所以只要在那半个球面种上草就可以了,背面搞得再乱七八糟也无所谓。我们就在那背面的某一处盖了房子,住了进去。说来也奇怪,照理说那房子离草地有好几百公里的路程,然而我每次去照料草坪的时候,却总是靠走就可以了。我并没有感觉月球变小了多少,也当然没有飞起来,但总是沿着一条既定的路,不知不觉就到达了草坪。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大概在月球上,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吧。

那段日子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十分愉快。我们在月球上抽烟、打扑克、喝啤酒、全身赤裸满地打滚、对着地球吟诗,简直就像是土生土长的月球宝宝一样好奇。只有一点比较讨厌,那就是每当我们做爱的时候,草地上总会发出响亮的“嗯——呜——”声,并且越来越急促,好像在催我们快点结束似的。直到那草发出“哼”的一声,我便提起裤子,大步流星地朝着草坪跨去,赶在它们枯萎之前设定好吸尘器,然后端着水管,满足这些可恶家伙们的所有需求。而等到一切安定,我也失去了做爱的兴致。每当这时,我都对这些仿佛在闪着光嘲笑我的草感到生气。

露娜稍后赶到,看见我这副狼狈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

而这一切在七个月零三天以后全部消失了。她要继续在学校念书,而我仍得长期出差。我们便就此分手。在那以后我看着地球的时候眼里就再也不是地球。

2

月球上的空气,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并不能单纯地用甜香苦臭之类的形容词来形容,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大概是“百分之九的清凉,加上百分之三十七舞女的叹息,再加上百分之五十一的,眼泪融进玛瑙色雨夜所散发出来的气味”,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三是什么,我也无从得知。反正就是那么生僻的一种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