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旅行与科幻小说(第2/4页)

至少,我们认为时间正是以那种方式来运作的,那个所谓的此时此刻,而非赛博空间才是我们真正的交感认知。是的,正如我们上文所讨论的那样,我们知道相对论导致的各种后果——包括你运动速度越快,时间相对于你就越慢——但那只是抽象的表述。我算运气好,至今已经见过十几位宇航员,包括前苏联宇航员(也十分期待生平首次能与中国太空人相见!),但他/她们当中没有一个因为高速太空旅行而出现跟我不同步的问题,哪怕一秒钟也没有,而且,自从他/她们回到地球以后,我们自始至终都完全保持着步调一致。

但是在这一交感认知中,万一我们全都错了呢?如果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并非身在公元2017年(或是“黄帝纪年”4714年)呢?哦,当然了,对于你而言是的,但对我而言或许未必。对我来说,现在说不定是2007年,也就是十年前,我首次造访中国那一年,而我写下这些词句则是未来多年以后才会发生的事。也说不定其实是2095年,距今数十年以后,而我早就过世已久。是什么使得你对于此时此刻的心理建构自动与我保持一致呢?而且,对于哪一个特定的瞬间算是此时此刻,即便我们确实碰巧观念一致,那我们又能否单纯借由共识——双方协定——而强行达成另一种不同的交感认知呢?如果我们想让——我即兴引述一下《星际迷航》,其中有一集讲述了一个经典的时间旅行故事,其标题是——“明天变成昨天”,那我们——再度引用《星际迷航》——“能否实现呢?”[14]

当然了,此时此刻是一个特定的时刻;伟大的美国人权活动家马丁·路德·金[15]曾说过,此时具有一种“激烈的紧迫性”。物理学家的描述就没这么诗意了,只会简单地将此刻说成是一道分界线,一侧固定不变(过去),另一侧则无常待定(未来)。而一个人自身的此时此刻,则理所应当只对其本人而言。说实话,每当我去见93岁的老父亲时,他总是伤心地对我说,他花了大把时间,来对他漫长一生中曾经犯下的错误感到悔恨,一心希望能回到过去,改变从前的做法。但只要他所遗憾的事情发生在以此刻为界的过去那一侧,那么,想要纠正他的错误就绝无可能。

不过,不同的人类文明对于时间所形成的概念也确有差异,这也是事实。在加拿大人和中国人心目中,未来都在眼前,而过去则在背后,我们向前看,期待明天,往后看,回顾昨日。然而,安第斯山脉上的艾玛拉人却正好相反:只有已然确定的过去才能为人所见,于是在他们的想象中,过去才展现在眼前;而永远隐藏的未来,则是背后不可见的神秘。

英语世界中,偶尔也会有科幻小说在出版时不被贴上类型标签。有的颇为精彩——如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使女的故事》[16]——不过更为常见的情况则是,外行作者试水科幻,写得惨不忍睹。然而奥黛丽·尼芬格[17]于2003年发表的处女作小说《时间旅行者的妻子》却并非如此。不仅因为这部作品写得精妙动人,而且还因为她不但描写图书管理员亨利·德坦波如何因时间错位症在艺术家克莱尔·阿布希尔的生活中时隐时现,也密切关注了他时间漫游背后潜在的科学理论基础,以及随之而来的种种悖论。当然了,在其出版时间较早(没准呢!)的著作,即发表于1969年的小说《五号屠场》中,库尔特·冯内古特[18]便已探究过这一时间异步观的概念。

而我本人在1999年发表的小说《未来闪影》[19]中,也将人类意识送上了时间穿梭的旅程。我在这部小说中幻想,在1分43秒的时间内,交感认知发生了改变:我们不再全体一致认为,现在是2009年4月21日的某个时刻,改而集体确信,目前是2030年10月23日——如此一来,既然大家对于那个特定时间的体验彼此重叠、互为确证,那么我们也就能够探讨,对未来的提前预知究竟是否允许我们改变它。

就在我写及此处时(同样,仍然是我的此时此刻,未必就是你的),根据我的朋友特德·姜绝妙的中篇著作《你一生的故事》改编的电影《降临》[20]刚刚赢得了本年度雨果奖(说到这儿,顺便提一句,其实雨果奖本身恰好也体现了某种形式的时间旅行,因为奖项的评定发生在作品出版或电影首映后的次年;《降临》的上映日期是2016年,而获得的却是2017年度雨果奖)的最佳影视长片奖项。该片及特德的小说也探讨了预知性时间旅行的观念——并非在时间中进行物理性的移动,也没有什么时光机,只是解放了对意识的束缚,令其得以信马由缰,而不再是从固化的此时此刻出发,无可改变地以秒为单位单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