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梯(第2/10页)

一旁的老宦官不禁变了脸色,眼神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艳羡。天子一诺,岂止千金万金之贵!

“我想从此消失。”陈涣央不假思索地说道。

武帝怔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消失?”他大笑道,“那朕该让你和刑部的诸位爱卿们好好聊聊,他们有的是法子让人从大牢里蒸发。”

“不必惊动刑部,”陈涣央摇头道,“请让我见见太史公。”

武帝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要见那个受了宫刑的人?”

“只能是他。”陈涣央肯定道,“只有他能让我从历史上彻底消失。”

“朕不明白。”武帝第三次叹息,“但朕言出必行,你要何时见他?”

“现在。”陈涣央马上回答。

武帝挑了挑眉毛,却没再多问,而是转头吩咐那个老宦官:“杨得意,带她去天禄阁。”

月光清冷,未央宫地面的石板上仿佛凝结了一层霜。

夜如何其?夜未央。

“到了。”老宦官伸手一指面前的高阁,阁中的一扇窗子里透出灯火光芒,“看来司马大人还未歇息。你请自便,老朽便在这门外候着。”老宦官在石阶下站住,似乎不肯再多走几步进天禄阁。

陈涣央推门而入。门内一个憔悴的老人抬起头,费力地眯眼辨认她的面孔:“是谁?”

“太史公。”陈涣央在他对面的席子上坐下,“不知大人是否还认得我?”

司马迁看着她想了好一会儿,目光渐渐变得清澈:“我认得!你是……”“认得就足够了。”陈涣央伸手阻止他说下去,“我是个不该出现的人,因此,特地来请大人忘掉我。”

“这是为何?”司马迁不解地望着她。

“就当是偿还大人欠我的人情吧。”陈涣央说,“另外,想必大人把我写进了史书——”

“是的。”司马迁指指案头的竹简,“就快写完了。”

“请删掉史书中一切有我出现的地方。”陈涣央毫不迟疑地说。

司马迁也怔了一怔。“这,恕难从命。”他回答,“史官自当秉笔直书。当年在下与你相见时,还有一位先生陪着你,他也在这史书中有一席之地。”

“请把他也一并删去。三十二年前,司马子长先生答应过我,日后可为我做一件事。”陈涣央直视着他。司马迁只是汉廷的太史令,他答允的一件事和武帝答允的一件事,分量不可同日而语,但陈涣央知道,这两人都是决不食言的男子。

司马迁凝视了她很久,最终垂下头,仿佛做了个艰难的决定:“大汉流传后世的所有文章里,不会出现有关你和那位先生的任何一字。”

太史令掌管宫中典籍,他做出这个承诺,比武帝亲自做出这个承诺还要有效。陈涣央起身向司马迁作揖:“有劳太史公,在下还想在天禄阁中查阅一些典籍,了却一桩陈年心愿。”——“请便。”司马迁摆摆手,“朝廷藏书,尽在天禄、石渠两阁中,任君取阅。”

陈涣央拿上一只烛台,向司马迁身后那一排排高大的书架走去。天禄阁是汉代皇家书库,其中卷帙浩如烟海,在书架间拐过几个弯,司马迁桌上那盏如豆灯光已经看不到了,只剩下书架间的幢幢阴影。

陈涣央默默数着脚步,一百四十步后,她在天禄阁深处的一面墙壁前停了下来。她在墙上摸索了一会儿,墙壁轻响一声,弹出一扇门。陈涣央向后望望,没有人跟来。她打开门扉,里面是一条窄窄的楼梯。

走上楼梯之前,陈涣央最后一次回头,最后一次看了一眼窗外。

汉宫秋月,月华正浓。

与此同时,杨得意带着御林军冲进了天禄阁。武帝的意思很明确,对陈涣央赏赐在前,格杀在后,汉廷上下几乎无人不欠她情,这般神通广大之人,即便有功,也万万留不得。

但御林军只找到了一脸错愕的司马迁,陈涣央却不知所终。

哈伦·拉希德哈里发俯瞰着御座下的女人。分列两侧的文武大臣们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若是往日,这样大不敬的举动必然招来哈里发的严惩,但今日哈里发本人似乎也沉浸在了震惊之中——伊斯兰世界里,先知子民的土地上,还未曾听说女人可以在朝堂上觐见尊贵的陛下!

陈涣央用余光瞟着大臣们。他们的表情写满了不屑,显然,他们都认为这里是男人的地盘,而像她这样的女人的位置,应该在后宫华丽的大床上。

“我记得你。”哈伦·拉希德终于开口,大殿上立时肃静下来,“当年我与拜占庭军队作战时,得到过你和你丈夫的帮助。你丈夫在哪里?按先知传下的规矩,应该由他代表你来说话。”

“他已经去了一个唯有真主能看顾的地方。”陈涣央并不信仰伊斯兰教,但她懂得伊斯兰世界的语言和礼仪,更懂得该怎样与伊斯兰世界的人们打交道,“愿先知庇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