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2/6页)

他们双手攀缘着向舰桥移动过去。贝利撒留行进缓慢,但好在没有发生什么事故。他们见到了“琼莱号”的指挥官鲁辛迪上校,一位年近四十的女人,皮肤黝黑,额头上有六道横着的疤痕。舰桥居然有重力,在普遍的零重力环境中显得十分突兀。六个棺材大小的加速舱以一定角度斜立在舱壁上,上面还有覆盖着厚玻璃的小窗户。如果加速舱里有船员的话,小窗应该就是他们朝前看的位置。鲁辛迪在舰桥中间调出一幅全息显示图。贝利撒留脚上穿着磁力靴,只能笨拙地拖着脚步靠近,凝视着全息图。

“能让我看看外面的景象吗?”他问道。

上校手指划动,全息图缩小了,“琼莱号”变成只有一个图标那么大。图上只有一艘其他飞船:“木塔帕号”。

“范围请再扩大些,”贝利撒留说,“让我看看整个远征军舰队。”

上校又动了动手指,全息图中心的两个图标继续缩小,新的图标出现在图像边缘。远征军舰队的左翼是悬浮在太空中的指挥巡洋舰“尼亚力克(2)号”,旁边是“朱巴(3)号”“戈布德维(4)号”以及“巴特布奇(5)号”。几艘战舰成编队排列,在图上显示为橙色的图标。舰队的右翼舰只显示为淡黄色:装甲巡洋舰“林波波号”、下辖“奥姆卡马(6)号”、“法绍达(7)号”和“坎帕拉(8)号”。舰队的中军是战列舰“木塔帕号”,周围拱卫着“琼莱号”“恩登(9)号”和“皮博尔(10)号”。

一股微电流从他的电肌块发向大脑,触发了白痴天才模式。语言和情感的微妙之处被几何和数学解读的疾风暴雨冲刷得一干二净。用量化的方式看世界让他自在安心。只是身边这些人的存在让他很不舒服。他们不喜欢他,也许吧。之前他感受到的那些情感线索、社交关系已经退到一旁,取而代之的是几何与数字方面的洞见,如暴风雪般袭来,彻底吞没了前者。

全息图上的远征军舰队变成了一张由动量、距离、质量和光速等信号组成的网络。“林波波号”“木塔帕号”和他放出去飘浮在真空的纽扣,三个点的位置正好形成了一个狭长的三角形。贝利撒留头脑中闪过各种数字。从“林波波号”到“木塔帕号”,二百五十公里。

他吞吞吐吐地说:“我需要了解你们的飞船是怎么利用虫洞的:飞船打开一个黑洞有多快?在黑洞里能走多远?穿越黑洞有多快?穿越之后重新出现时,飞船系统恢复工作又有多快?”

贝利撒留发现无人回应他的目光。在白痴天才的状态,与他人目光接触,就好像盯着一盒子拼图碎块看,让他大脑中的模式功能变得超级活跃。对方的面部表情仿佛在飞速变化,从反对到赞成,不断循环,搅成一个极速旋转的旋涡。上校的手指动了动,飞船随即嗡嗡作响。脚底下的重力猛然增加。

永远渴求着逻辑推理与抽象分析的贝利撒留的大脑开始解析“木塔帕号”这个舰名。脑中植入的百科全书增强模块可以给他提供各种资料,他想要多快就能多快给他。木塔帕,由大津巴布韦的一位王子创办的中世纪王国。木塔帕王国很快就超过了它的邻国,甚至其母国,强大的形象,强大的象征。他希望能够对此做出量化分析。

联盟挑选了一些好名字。比如奥姆卡马,那是一个王朝的名字,统治乌干达直至19世纪。这个王朝没有被现代化的历史巨轮碾碎,而是随之滚滚前进,因而拥有强大而深远的文化影响力,甚至一直延续到撒哈拉以南联盟形成的时代。用一个具有强大象征意义的文化资产来给一艘战舰命名。这种象征意义强大到值得去牺牲吗?他不想让他们牺牲。

他要怎么才能量化这种象征效果?应该有专供社会学使用的逻辑算法。他应该编制一种这样的算法。文化传统推动着远征军,在全体国民身上烙上了它的印记。他们被自己的文化传统包裹着,由此生出无限的自信。连贝利撒留也只能羡慕这种自信。

恩登,这是19世纪丁卡人(11)的一位先知。丁卡人的创世神名字叫作尼亚力克。巴特布奇则是中世纪一个围绕大湖(12)地区而建的帝国。戈布德维是南苏丹著名的阿赞德王的名字,字面意思是“把人的肠子扯出来”。

强大的形象,强大的象征。聚合政府怎么就没想到呢?联盟的战舰身负这些名字已经好几十年了。这也是数学,这是关于人的物理学。情感和爱国的能量倍乘在一起,就产生了精神上的动力。

伊坎吉卡推了推他,他却呆立在原地。

“要不要这个,阿霍纳?”她说了好几次。

一个计时器,一部数字计时器。她拿着一部数字计时器,在她的手中,她的手在他面前。他在白痴天才状态下。记得要有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