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利撒留还有三天的时间可以反悔。如何将一支舰队运过偶人主轴,他毫无头绪。这事儿听起来很像找死,不过他需要挑战一些高难度的事情。每当他无法找到足够的难题去思考,他那永不停歇的大脑就会开始琢磨那些他碰都不想碰的麻烦事。

于是,他搭乘一艘偶人商船,穿过偶人虫洞,在斯塔布斯港下了飞船,那里距离偶人自由城已有三百二十光年。他没有带太多设备,只有十几套纠缠粒子,存储在他的上衣纽扣里。还需要什么的话,伊坎吉卡应该都可以提供。在斯塔布斯港,他见到了穿着便装的艾扬·伊坎吉卡少校和莫图迪·巴贝迪少校,后者是撒哈拉以南联盟的领事馆武官。

他们租了一条港口拖船,将贝利撒留接了出来。他们调暗舷窗,又让他坐到驾驶舱后面去,这样他就看不到仪表板或读数了。估计他们不太清楚量人的本事,同时又不希望他知道要去哪里。斯塔布斯脉冲星的磁场虽然因为距离越来越远而变得微弱,却仍然有规律地影响着贝利撒留细胞内的磁小体(1),让他高兴地知道这个世界仍然保有极性,同时也给他的大脑提供着大略的导航数据。56.1分钟后,他的磁小体感受到了一个新的磁场,被完全吞没。是个大家伙,大到可以是一艘战舰。船体外咣当作响,看来捕获他们的不只是电磁力。

“我们不下船?”他们又静止不动地悬浮了33秒之后,贝利撒留问道。

“我们正在把一个瞬态虫洞接入到远征军那里去。”伊坎吉卡说。

灯光昏暗下来,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不动。战舰缓缓加速,让拖船剧烈震动了一下,随后再次陷入静止状态,整整22.4分钟。之后,机械夹臂终于放开拖船。拖船本体进入了太空,贝利撒留又感受到了斯塔布斯的磁场。

这次磁场弱了许多,意味着他们已经远离斯塔布斯脉冲星,约莫有十分之一光年的距离。这样算起来,他们应该身处斯塔布斯的奥尔特云(2)之中,身边遍布着彗星和微行星。驾驶舱的舷窗重新变得透明,贝利撒留伸长脖子,用他眼内的望远植入体观察外面令人眩晕的黑暗太空。十几艘战舰随即进入视野,散布在驾驶舱外,占据了大约两百公里的空间。他的眼内植入物放大图像,视野内一下子被星光和彗星拖尾照得一片明亮。

这些战舰都是聚合的老型号,这个级别的军舰早在六七十年前就成了二线船只。贝利撒留数了数,有两艘护卫舰、九艘巡洋舰和一艘战列舰。那艘战列舰小得可怜,放在今天的海军舰队里,几乎都不够资格作为主力舰。

他眯起眼睛,继续放大图像。并非一切都是老旧的。布满岁月痕迹的电镀层上点缀着闪亮的斑点,还有奇怪的凸起气泡,沿着船体排列。驱动部也形状奇特。从船头到船尾,有几根膨胀的管子贯穿船体的上层结构。那不是普通的驱动器。

他的磁小体感应到一个奇怪的颤音信号贴了过来,很短暂,不是从拖船传来的。透过船体很难精确感知,但它带来的压力并不像面对强大磁场时那么均匀。它的质地极其复杂,那种形成模块的粒度,是诸多力场交互作用,经量子叠加而成。这样的信号极度精微,大多数仪器都无法测到。是什么信号?

微观宇宙中充斥着量子模糊性。对于宇宙的亚原子结构中的每个粒子和波而言,不同的可能性并行存在,且相互排斥。这些可能性之间彼此竞争互动,以不可观测的方式乱成一锅粥,每一瞬间都在创造着一张张复杂的网络。这些网络由潜在的因果链、粒子和场相互作用的历史交织而成。但宏观上看,这锅粥总是均衡平静的。眼前这一锅却并非如此。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持续和复杂的量子干涉。他激动得心怦怦直跳。

巴贝迪在旗舰背部的泊位中找了一处,将拖船停靠好。在零重力下,贝利撒留笨拙地跟着伊坎吉卡通过一个连接廊道,进入一艘战舰的门厅。到处都是人和塑料的气味。战舰上的电磁场罩在他的磁小体上,遮蔽了外界的秘密。

(1)趋磁细菌胞内合成的磁性纳米粒子。

(2)围绕恒星、主要由冰微行星组成的球体云团。